三号楼大厅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短暂的庆幸早已被浓重的血腥味和伤员压抑的呻吟撕碎，更深的不安与茫然在浑浊的空气中弥漫。近四十道目光，或直接或隐晦，都牢牢钉在那个刚刚带领小队从地狱归来的身影上。他正平静地擦拭着那柄饮饱了血的唐横刀，动作专注而沉稳。
随着最后一块暗红色的污渍从冰冷的刀身上抹去，锃的一声清越鸣响，唐刀精准地滑入刀鞘。这声音如同一个无形的信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林烬没有去看堆放在大厅中央、那些承载着生存希望的物资，而是将视线转向如同铁塔般肃立的陈锋。
“清点结果。”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陈锋上前一步，手中拿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炭笔留下的字迹潦草却清晰。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地回荡在大厅中。食物方面，瓶装水四十二瓶，压缩饼干三十包，各类肉蔬罐头五十七个，真空包装的米面大约二十斤，还有一些高能量的巧克力棒和肉脯。药品则显得捉襟见肘，只有两个急救包和少量的消炎药、止痛片、止血绷带，最关键的抗生素寥寥无几。武器方面，新增了五把制式砍刀，两把匕首，一把手枪，而子弹……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报出那个令人心头一紧的数字——仅剩四发。
每一个数字都像锤子敲打在幸存者们的心上。希望是存在的，但远比他们暗中期盼的要稀薄，尤其是水和药品的短缺，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林烬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他看到了渴望，看到了失望，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隐藏在角落阴影里的、不易察觉的贪婪与蠢蠢欲动的算计。
“都听清楚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钻进每个人的耳朵，“这些东西，是我们用命拼回来的，十三条人命换来的。”他自然的将刀疤男那一伙人的性命算了进去，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它们是让我们能多喘几口气的资本，但同样，也是能烧死人的炭火。”
他迈步走到物资堆前，随手拿起一包压缩饼干，在掌心掂了掂，仿佛在掂量其背后承载的重量。“现在，我来定这里的规矩。”
所有人的心脏瞬间被攥紧。
“第一，所有物资，由我和陈锋统一管理、分配。任何人，不得私藏，不得争抢。违逆者，”林烬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狠狠刺向那几个之前眼神闪烁不定的人，“驱逐！或者，死！”
冰冷的话语不带丝毫人类情感，与他身后那柄刚刚饮血归来的唐刀，以及昨夜李梅被果断处决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流，让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没有人会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第二，贡献制度。”林烬继续宣告，语气依旧平稳得可怕，“在这里，没有人能躺着吃饭。参与守卫、外出搜寻、照顾伤员、加固防御、清理污秽……所有对据点生存有益的工作，都会记录贡献点。贡献点，将决定你分到多少食物、多少水，甚至决定当你需要时，能否优先用上救命的药品。”
他的视线转向站在一旁的王浩。“王浩，由你负责记录所有人的贡献。每日公示，必须做到公平、透明。如果有人敢在这上面动手脚，”他的目光落在王浩身上，带着无形的压力，“后果，你清楚。”
王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明白，这看似是一份权力，实则是一副沉甸甸的枷锁，关乎所有人的信任，更关乎他自己的生死。
“第三，战斗编制。”林烬的目光转向张震、李斌、王磊等几个经历了上午血腥搜寻并幸存下来的人，“所有身体健全、没有重伤的男人，必须接受基础的战斗和警戒训练，由陈锋负责。我们不知道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必须让每个人都有拿起武器保护自己、也能保护身边人的能力。拒绝接受训练的人，食物配给，减半。”
张震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腰背，经历了那场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的战斗，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理解到，在这末世，力量意味着什么。
“最后，”林烬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冰冷的铁石，“关于伤员，和……失去价值的人。”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胳膊重伤、精神近乎崩溃的少年，以及另外几个在之前混乱中受伤不轻或体质极其虚弱、几乎无法动弹的人。
“我们会尽力救治。”林烬的话让那几人眼中勉强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但他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将这火苗瞬间浇灭，“但是，资源有限。如果伤势恶化，出现无法控制的感染，或者确定无法再为据点做出任何贡献，反而需要消耗大量宝贵资源才能勉强维持生命……”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般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为了大多数人的生存，我们将不得不做出……必要的取舍。”
残酷！赤裸到令人心寒的残酷！
大厅里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有人脸上露出不忍，有人眼神复杂地挣扎，但更多的人，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以及沉默之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同。这就是现实，血淋淋、不容置喙的末世现实。林烬没有用任何虚伪的温情去粉饰，而是将其最丑陋、最真实的一面，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规矩，就这些。”林烬做了总结，目光如炬，扫视全场，“要么遵守，要么离开。现在，谁反对？”
死一样的寂静。在绝对武力的威慑、残酷生存法则的压迫以及刚刚建立的、看似公平的贡献制度面前，任何异议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很好。”林烬微微颔首，“现在，开始第一次配给。所有参与上午搜寻行动的人员，包括伤员，配给双份食物和饮水。其余人，按最低生存标准配给。陈锋，王浩，执行。”
命令一下，陈锋和王浩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参照清单，开始将有限的食物和水分发下去。虽然每个人拿到手的份额都少得可怜，但至少有了明确的期盼和规则。赵强、张震这些参与了搜寻的人，在拿到双份配给时，尽管身体依旧被疲惫和伤痛占据，但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那是一种付出得到承认、甚至是被“奖励”的微妙感觉，隐隐冲淡了之前几乎将他们吞噬的恐惧与绝望。
而那个被救下的少年，在接过属于他的那包压缩饼干和半瓶水时，抬起满是泪痕和污渍的脸，看向林烬的眼神里，充满了交织的感激与深入骨髓的畏惧。
一种全新的、冷酷而高效的秩序，开始在这片绝望的孤岛上，如同钢铁的骨架般，被强行搭建起来。
整个下午，三号楼仿佛一台被注入了指令的机器，开始按照新的规则缓慢而坚定地运转起来。
陈锋带着张震等有过战斗经验的人，忙着加固门窗，设置更多的预警陷阱，并安排人手轮流值守各个关键位置。他甚至开始利用缴获的砍刀，教导几个胆子稍大的学生最基础的劈砍和格挡动作，每一个指令都简洁而实用。
王浩则领着几个心思还算细腻的女生，开始详细登记每个人的基本信息、潜在特长和身体状况，并着手建立那个关乎生存资源的贡献点账簿。虽然一切都很简陋，但毕竟是一个开始。
赵强和孙宇等人，则负责清理楼内越发污秽的环境，处理堆积的垃圾，并照顾那几个伤员。没有人再像之前那样无所事事地呆坐，或是沉浸在个人的恐惧与悲伤中无法自拔。一种无形的压力，驱使着每一个人必须动起来。
林烬没有参与任何具体的事务。他再次悄无声息地登上了天台，举起望远镜，长时间地、仔细地观察着校园内外的动静。丧尸的数量依旧庞大得令人绝望，而且它们似乎并非完全无序，而是在缓慢地移动、汇聚，隐隐有向某些特定区域集中的趋势。他还注意到，远处食堂方向的屋顶，活动的迹象比之前更加明显，甚至有一次，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反光，那绝不是什么自然现象。
“其他的幸存者团体……看来也在挣扎，而且，他们很可能已经在观察我们了。”林烬放下望远镜，心中暗忖。他并没有任何试图联系对方的打算。在自身实力尚未稳固、对方意图完全不明的情况下，过早地暴露自己，无异于引火烧身。
当夕阳的余晖再次将天空浸染成一片凄艳而悲壮的红色时，三号楼内的氛围，已经与前一天那种混乱和绝望截然不同。虽然门外丧尸永不疲倦的嘶吼依旧清晰可闻，虽然食物和药品的短缺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未来依旧被浓雾笼罩，但一种初步的、基于明确规则和贡献的秩序，已经取代了最初的混乱与无序。
人们默默地咀嚼着分配到的、仅能果腹的食物，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眼神中少了些惊慌失措，多了些对明日需要完成的工作的思量。林烬独自坐在靠近楼梯的角落里，慢慢咽下干涩的压缩饼干，感受着贴身处那块温玉持续传来的、滋养着疲惫身躯的丝丝暖流。
陈锋走到他身边坐下，声音压得很低：“规矩是立下了，但人心隔肚皮。尤其是那几个之前就有点自己小算盘的，还有新来的那个小子，眼神总是不太对劲……”
“我知道。”林烬咽下最后一口干粮，眼神深邃地望着窗外逐渐被墨色浸染的天空，“规矩只是骨架，要让这骨架真正长出血肉，站得稳，还需要时间慢慢磨。更需要……要么，一场足够分量、能让所有人同仇敌忾的胜利；要么，一次无法抗拒、能让内部矛盾暂时搁置的外部压力。”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斑驳的墙壁，看到了更远处那片危机四伏、潜藏着无数未知危险的黑暗。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喘息时间，让这副骨架变得更坚硬，让这里的每一个人，从习惯到依赖，再也离不开这套秩序。然后……”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融入了渐浓的夜色里，没有说完。但陈锋完全明白，暂时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奏，更大的危机和风暴，一定还在未知的前方等待着。而他们必须在风暴再次降临之前，让自己和这个小小的据点，变得足够坚韧，足够强大，才能在这片彻底沦为血腥废墟的世界里，真正地、牢牢地扎下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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