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茗觉得自己像一片飘在寒潭深处的枯叶。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包围着她。每一次挣扎，都像是有无数水藻缠住脚踝，把她拽向更幽暗的深渊。
意识在冻结的边缘碎裂，偶尔浮起的碎片，陈腐的气息将她吞没。
一声巨大的爆响在耳边轰鸣，滚滚浓烟四起。汽车玻璃飞溅，车祸现场的惨烈冲击着视网膜。鲜血喷洒在蛛网般破碎的挡风玻璃上。
尖锐的摩擦声撕裂了这片死寂。金属扭曲变形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
视线被碎片和鲜血填满。时间被无限拉长。方向盘锁眼上，插着的钥匙上挂着那枚古风钥匙扣，粗糙的合金雕刻着蜿蜒的螭纹，衔着一弯残月。
血。粘稠温热的血，正从身体涌出，蜿蜒着爬过指骨，浸透了那枚钥匙扣。月牙的凹槽被血填满，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光。螭龙的鳞片在血污中狰狞毕现。
钥匙扣上的纹样……她认得。那纹样与苏明远挂在腰间的青螭衔月佩……一模一样！
那画面如同冰锥，刺穿了郑茗涣散的神志。一股巨大的光晕从血染的钥匙扣上爆发，眼前猩红的车祸景象片片剥落，如同老旧的墙皮。冰冷和剧痛褪去，一个画面浮现：
书法教室内，黄昏的光线斜斜地打进来，灰尘在光柱里翻腾。一面新粉刷过的白墙上，挂着一幅字迹铿锵的书法作品。
《可知》
苏息春抚柳，问荷藕。
明知别意浓，相眸红。
远志寄文墨，笔侧卧。
吾喻何迎？随物赋形。
心无旁骛，道艺相融。
之子于归，笙磬同音。
固穷奋信，宿夜匪懈。
汝言重，语不惊。
可遇子，何等幸！
知其本末，如影伴飘零。
否极泰来，携手唤白翁！
那圆拙字体，字字透出孩童般的执着与天真。
郑茗的目光贪婪地逡巡着这字迹，试图抓住那个执笔者的灵魂。就在这时，灵魂撕裂的疼痛从左手腕传来。
视线骤然拉近。一只纤细苍白的手，突兀地占据了整个视野。那手腕的骨骼异常伶仃，薄薄的皮肤下透出青蓝的筋脉。
没有任何犹豫，一把锋利雪亮的刀，朝着那脆弱的手腕割了下去！
嗤——
皮肉分开的声音细微得如同幻觉。深红的血，瞬间涌出，像一条蜿蜒的小河，迅速蔓延了苍白的皮肤。
这画面带来的冲击过于锐利。郑茗在梦境的洪流中剧烈地痉挛。她仿佛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到了刀刃切入皮肉的剧痛，感受到血液奔涌出体外的失控。
为什么？为什么要割下去？那个人……是谁？
窒息再次排山倒海涌来，比冰湖的水更沉重。车祸的血腥记忆、染血的螭纹钥匙扣、墨迹淋漓的《可知》诗句、那只割腕的手……所有碎片疯狂地旋转，搅合成吞噬一切的黑洞。
郑茗想尖叫，喉咙被冰块堵住。
她想看清握刀之人的脸，眼前却只剩下那只孤零零淌着血的手腕。
沉下去……身体和精神都在无可挽回地沉向黑暗。苏明远的呼唤、平章的哭喊、陆昭的声音……都成了遥远水面上模糊的光斑。
那片光斑里，似乎又闪过青螭衔月佩散发出诡异的红光……
“又烧起来了！医官……”春杏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冲向门口大喊。
苏明远从床边惊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恐惧。榻上的郑茗紧闭着双眼，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身体像被鞭子抽打般剧烈地颤抖，冷汗浸湿了额发，牙齿格格作响，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破碎的呜咽。
“怀安……醒醒……看着我……平章没事……他退烧了……”苏明远抓住她的手，将自己的体温渡给她，试图镇压她灵魂深处的风暴。
医官匆匆忙忙跑进来诊脉，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还是惊厥……寒气已入五脏，心脉瘀阻加剧……这梦魇缠得太紧，她……她在拼命抗拒醒来啊！”老太医满脸绝望，“若此症不解……神仙难……”
“闭嘴！”苏明远低吼，医官立刻噤若寒蝉。
“给我想办法，用最好的药。人参……雪莲……哪怕吊着一口气也得吊住！她若……”剩下的话堵在苏明远喉间，说不出口。
驿站门口，陆昭滚鞍下马，胡茬满布的脸颊凹陷下去，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焦灼的怒火。
“家主，他们到了！”陆家家丁拱手汇报。
他一头扎进驿站后堂。
空气里弥漫着凝固的紧张。几个管事和账房先生熬得双眼通红，面前堆满了账册和各种匣子。
“如何？”陆昭劈头就问。
掌柜老钱站起，将一个用丝绸包裹的小铁盒推到陆昭面前，声音愤怒：
“家主！查到了！那账页漏洞百出，临摹郑姑娘字迹的人，简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据当日店家回忆，是个女人，穿着斗篷。买走了这香囊。并签了字。”
“伪造笔迹，栽赃郑茗，谋害稚子……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备最快的马！去殿梁！”
沉鳞殿暗室内，三皇子萧景宇正在梳理苏明澈查到的冰嬉案暗线。桌上摊着一份截获的密报，是从凤仪宫一处极其隐秘的通道流出。
密报内容经过多重药水显影才浮现，笔迹儒雅：
“磁石事毕，沉船可启。风波愈劲，暗礁方显。落水无声，方定乾坤。”
落款处，是一枚极其细小的凤印暗纹。
“‘磁石事毕’？”萧景宇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是说平章落水，无论郑茗生死都已搅浑了水？还是说……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沉船可启’……”他念着这四个字，目光骤然锐利如鹰，“磁石……巨大的磁石……若在漕运要害处布下此阵，遭遇载有铁器、军械乃至漕粮铁箱的官船……”
他猛地站起身，脑中闪过无数漕运案卷和地理图志，“磁力吸船，触礁即沉！货沉人亡，证据尽没！好一个‘落水无声，方定乾坤’！”
“来人！”他眼中是决然的肃杀，“密令！严查近期所有关联河道的大型船运，盯紧凤仪宫匠造署，查磁石去向！”
棋盘之上，暗流化为惊涛，“沉船”的阴影轰然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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