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码头,夜黑如墨,寒风中咸腥的水气呛得人发晕。运河在夜色下翻滚着墨浪,远处几点昏黄的渔火,更衬得此地鬼气森森。
接到三皇子密令的苏明澈隐在废弃货仓的阴影里,目光紧紧锁着不远处一艘吃水异常深的“福顺号”货船。船身斑驳,挂着“王记”的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大人,”胡仲平猫腰凑近。“属下……属下豁出命去,撬开了底舱一块松动的隔板……里面……里面……全是……全是黑黢黢的石头,沉得要命。属下偷偷掰了一小块……”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一块色泽黝黑的矿石。
苏明澈接过那矿石,指尖传来一股诡异的吸力,那黝黑的石头仿佛活物般把胡仲平腰间的佩刀吸个结实。他心下一凛,指节发力,才将这块沉甸甸的磁石重新攥紧。
“此物绝非寻常矿石,”胡仲平压低嗓音,气息透着惊悸,“属下暗中查访,澶州老匠人间有秘闻——这‘乌沉石’乃天外陨铁之精,性属极阴,遇铁则吸附,若以秘法淬炼,可铸‘缠兵刃’的邪器,用此石研制克敌神兵……”
“船主呢?”苏明澈的声音冷得像冰。
“被兄弟们‘请’到后面破庙里‘喝茶’了,嘴硬得很,只说是运往京城的贡石,有内务司的批文……”
胡仲平啐了一口,“批文倒是真的,但贡石名录里根本没有这乌沉石。用了刑……他才松口,说是……说是奉了宫里贵人的命,务必在年前运抵京城匠造署……具体是谁,他咬死不说,只说是天大的富贵,掉脑袋也不敢乱讲……”
“宫里贵人……匠造署……”苏明澈捏紧了手中的乌沉石,硌得掌心生疼。
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三皇子密信、太液池的深广、东宫近年来的异常动向,以及乌沉石“遇铁则吸”的恐怖特性……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清晰:
东宫数年常夜入太液池,皇后屏退左右,似有秘工。那太液池底,水深泥厚,不正是隐匿巨型工坊、熔铸吸附千军刀剑逆天凶器的绝佳之地?皇后这是要替太子私蓄此等杀人炉!此举已非干政,而是谋逆!
苏明澈瞬间明白了。这是要熔铸成悬在陛下头顶的利刃!那艘船一旦抵达京城,太液池下的秘密工坊便将如虎添翼。
就在苏明澈正因为这惊天的秘密一筹莫展之时,殿梁城的苏府内正弥漫着药味。
平章高热已退,依旧虚弱,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苏明远守在床边,大手包裹着儿子冰凉的小手,眼底满是疲惫。
门帘轻响,陆昭一身寒气步入。他发间微乱,眼底布满红丝。身后跟着一个背着木箱、神情严肃的老者。
“苏明远!”陆昭声音沙哑,“东西我带来了。这位是我寻遍江南请来的阅尘公。”
苏明远向老者深深一揖,起身动作间,脚步踉跄,险些摔倒。“久仰阅尘公大名。”
“平章怎么样?能说话吗?”陆昭扶住苏明远虚弱摇晃的身形,关切问道。
苏明远看向陆昭,“刚醒不久,还迷糊着,勉强能认人。”
陆昭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
“平章,好孩子,不怕了。陆叔叔问你,那天在冰水底,除了有巨力拉着你,还有没有别的东西碰过你?或者……你抓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平章扁了扁嘴,声音透着哭腔:“陆叔叔……冷……好冷……水里……有妖怪拉我……”他下意识地抬起小手抓握着,“……黑乎乎……硬硬的……扎手……”
陆昭目光一凝,轻轻握住平章的小手,发现他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些颜色深暗的东西。
“快看看这个!”陆昭立刻示意阅尘公上前。
阅尘公屏住呼吸,用细镊子小心地拨开平章右手的指甲缝。烛光下,几点细微的黑色碎屑,被剥离出来,置于洁白的丝帕上。他又小心翼翼比对了平章落水时那件棉袄里的黑色粉末。
“大人请看!”阅尘公声音发颤,“此物正是‘乌沉石’。与孩子夹袄里的磁石粉末同源。孩子落水挣扎时,指甲抠进了碎裂的磁石里,才嵌入了这些碎屑。”
陆昭眼中怒火滔天:
“果然,那磁石就是祸根。”他转向苏明远,斩钉截铁道:
“大人,这就是铁证。平章指甲缝里的磁石碎屑,与那棉袄夹层里的磁石粉末同源。就是那‘乌沉石’。足以证明是那衣服作祟,而非郑茗推人。至于那香囊,店家回忆说是个女人买走。那女人极其谨慎,戴了斗篷,店家也没看清长相。但签押账册上的字迹是伪作,找行家一验便知。”
苏明远拿起笔刷刷点点,一封言辞缜密的文书跃然纸上。把账册、磁石碎屑和文书装于暗匣,道:“陆安!将此匣递交大理寺,还怀安清白!”
陆昭目光扫过榻上气若游丝的郑茗,转而直视眼底布满血丝的苏明远,躬身一揖,沉声道:“我带掌柜随陆安同去。阅尘公德高望重,堪为佐证。”
陆安应声拿起暗匣,陆昭和阅尘公一同转身闪出。
窗外,寒风呼啸。
昏迷中的郑茗,指尖动了一下。
“姨娘!姨娘你醒醒!”平章小小的身影扑在榻边,哭得撕心裂肺。他小脸犹带病容。他亲眼看见郑茗为救他,坠入冰窟,此刻郑茗冰冷的手,比那太液池的寒冰更让他绝望。
“娘……娘你睁开眼看看平章……平章怕……”他无意识地改了口,幼小心灵早已将那舍命相护的身影,刻成了“娘亲”的模样。
平章只记得冰窟刺骨的黑暗里,是这双手死死抱住他,用身体替他挡开碎冰激流,将最后一丝暖意渡给他。
泪水大颗大颗砸在郑茗的手背上,那是孩童最纯粹的依恋。
榻上,郑茗长睫剧烈一颤。仿佛被那声娘刺穿了沉沉梦魇。忽然,一点滚烫的暖意从她眼中溢出,像黑暗中骤亮的星火。
“平……章……”一声破碎的呻吟逸出她干裂的唇。她艰难地掀开眼帘,涣散的瞳孔费力地聚焦,终于看清了榻边哭成泪人的苏平章。
“娘!”平章见她睁眼,哭喊更甚,一头扎进她怀里,小小身体不住颤抖,“娘别丢下平章,平章听话,平章再也不乱跑了!”
郑茗挣扎着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孩子紧紧拥入怀中。泪水汹涌而出:
“……是娘……没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她声音微弱如同蚊蝇。
郑茗与平章本无血缘,可这稚子以命相托的信任,她舍身相护的本能,早已在冰湖之下,熔铸成比血脉更深的羁绊。
平章小脸惨白,脚下不稳,几欲晕厥。苏明远眼底布满血丝,声音有气无力:“平章,这里有爹在,你身子尚弱,去歇息吧。”
春杏闻言牵起苏平章的手,转身走出房门。
就在郑茗与平章劫后余生的温情时刻,王婉晴独坐房中,冰嬉宴上那骇人一幕在脑海浮现。
平章被拖向冰窟、郑茗舍身扑救、乌沉石粉末暴露于众目睽睽——如同鬼魅般在她眼前反复撕扯。
她精心布置的杀局,竟成了自掘坟墓的蠢行。
这乌沉石……其背后牵连的,岂止是谋害一个稚子?
她心里清楚,那是皇后的逆鳞!凤仪宫给她送信的孙嬷嬷从平章落水后就没再来了。王婉晴已经彻底沦为弃子。
皇后……皇后绝不会放过她。为了灭口……会像碾死蚂蚁般让她“意外”消失。
窗外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闪过,是凤仪宫派来“善后”的吗?王婉晴嘴角扯出一抹惨笑。她早已是瓮中之鳖。
没有时间了。苏明远的疑心已起,一旦查清真相,她那心中只有郑茗的夫君必然不会放过她王婉晴。郑茗那贱人半死不活……王婉晴已成了钉在明处的靶子,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她颤抖着手打开妆匣。拿起那支淬了剧毒的翠玉簪,轻轻的插在头上。那动作如同墨菊每一次给她梳头时那般轻柔。
王婉晴缓步来到茗竹轩,裙裾拂过门槛时带起细微的尘埃。她推门的动作轻缓,脸上绽开的笑容明媚如三月春光,却令熬好药从走廊过来的春杏脊背生寒。
“郑茗,我来送你一程。”她声音似柳絮拂面,臂弯间的描金食盒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如同挽歌响起前那勾魂的节拍。
春杏如临大敌,慌忙放下手中端着的药盅,疾步从走廊向门口走去,厉声喝道:“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苏明远眼神警惕的看着王婉晴。
王婉晴却恍若未闻,只不疾不徐地将食盒搁在案上,指尖在盒盖上轻轻叩了一下。她的目光直刺榻上的郑茗:
“放心,不过是一盒断头饭罢了……喂给将死之人的。”她轻笑一声,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雪原,“毕竟,你我皆是这笼中鸟,总该彼此……送最后一程。”
话音未落,王婉晴眼中骤然掀起滔天恨意,手腕一翻,翠玉簪已握在掌心,一道寒光狠狠刺向郑茗心口!
“郑茗!你夺我夫君,毁我一生……可你以为你赢了吗?”她嘶声大笑,笑声如夜枭泣血般凄厉,“你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困在掌中的玩意儿!而我……我是他三媒六聘迎进苏家、名载宗谱的正妻!你永远洗不掉这身卑贱的妾骨!”
苏明远飞身挡在榻前,簪尖没入他胸膛的刹那,王婉晴的手猛地一颤,动作凝固。
她怔怔看着鲜血自苏明远衣襟涌出,竟痴痴笑了起来:
“苏明远……你为她死?也好……那我们三个,就一起烂在这泥沼里……”
她拔出翠玉簪,血点溅上素罗帐幔。王婉晴的声音忽而轻得像一声叹息:
“你可知……年少时我满心满眼都是你……我嫁与你时,也曾想与你白头偕老……”她指尖抚过簪上蜿蜒的血痕,如同抚过自己千疮百孔的年年岁岁,“可你给了我什么?冷眼、算计、无休无止的羞辱……”
她转向郑茗,笑容惨淡:
“郑茗,你听好……今日以我血泪,咒你永生永世——得他片刻温存,却不得相守!得他真心相护,却永困囚笼!你机关算尽,终究……也只是个无名无分替我守坟的未亡人!”
最后一句,王婉晴咬碎银牙,眼中滚下两行灼热的泪。
话音落,王婉晴手中簪尖反转,猛然刺入自己心口!
“如今你为她死,我为你亡……我们三人,谁比谁更可怜?”王婉晴靠着墙壁缓缓滑倒在地,鲜血迅速染透裙裾上盛放的牡丹。她的目光涣散地望向虚空,唇角竟漾开一丝解脱般的浅笑,“苏明远……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至死,王婉晴未阖眼。
室内只有郑茗虚弱的啜泣和烛火爆开的噼啪声。苏明远捂着伤口,脸色苍白,目光复杂地落在王婉晴身上,又看向榻上虚弱的郑茗,最终疲惫地闭上了眼。
“快!救大人!医官!叫医官——”春杏凄厉的喊声撕裂了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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