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破晓时分。
萧烬站在废弃矿洞外,晨雾如纱,笼罩着这片荒凉的山地。一夜激战,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身后,玄甲卫正在清点伤亡,将俘虏捆绑看押。身前,陆文渊裹着一件士兵递来的毛毡,坐在一块大石上,手中紧握着那方洮河砚,眼神复杂地盯着砚底那行小字。
“王爷,”王虎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灼亮,“清点完毕。我军阵亡十一人,伤二十七人。俘虏‘蛛网’守卫二十三人,其中五人重伤。救出被囚工匠及眷属共三十八人,已安置在临时营地。”
萧烬点点头,目光仍落在陆文渊身上:“陆先生可说过什么?”
“陆先生……”王虎迟疑了一下,“他问了几次陆司正的情况,属下按王爷吩咐,只说陆司正安好,正在京城查案。但他似乎……不太信。”
萧烬沉默片刻,走向陆文渊。
“陆先生。”他在陆文渊身旁坐下,“我们该启程了。此地不宜久留,天亮后‘蛛网’的援兵可能会到。”
陆文渊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亮:“镇北王,清然她……真的没事吗?”
“没事。”萧烬的回答很肯定,“她比您想象的更强。”
“可我听说……”陆文渊的声音有些发抖,“京城里有人要杀她。因为她在查先帝的案子,查兰台殿的案子。”
萧烬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谁告诉您的?”
“在这里。”陆文渊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关押我的那些人,他们聊天时从不避讳。他们说京城那位‘主人’已经不耐烦了,说要清理门户。他们说……下一个就是清然。”
晨风吹过山岗,卷起沙尘。
萧烬的手缓缓收紧。他知道陆文渊说的是真的——从他收到的那些断断续续的密信,从陆清然越来越简短的传书,从她字里行间那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在京城,正一个人面对整个“蛛网”的反扑。
而他,在这里。
“陆先生,”萧烬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会护她周全。用我的命。”
陆文渊看着他,良久,缓缓点头:“我相信你。当年在宫中,我就看出你与其他皇子不同。你眼睛里……有光。”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砚台递给萧烬:“这方砚,本该交给清然。但现在……先交给你吧。”
萧烬郑重接过:“陆先生,这砚台里的秘密——”
“砚台本身没有秘密。”陆文渊打断他,指着砚底那行“朕若有不测,此砚交予能识其真者”,“秘密在于,谁认得这方砚。”
“什么意思?”
“这方砚是先帝亲手所刻,用的是他即位那年,在洮河河底发现的一块千年古石。”陆文渊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石料本身并无特殊,但先帝在雕刻时,在里面藏了一样东西。”
萧烬的瞳孔微微收缩。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陆文渊摇头,“我只知道,要取出那样东西,需要特殊的手法——用特制的药水浸泡三天三夜,待砚台软化,再以金针挑出。而这手法……只有林家人会。”
林家人。
又是林家人。
“林仲景?”萧烬问。
“林仲景,还有他的父亲、祖父。”陆文渊道,“林家世代为太医,但他们的祖上,其实是前朝的宫廷匠人,专精金石玉器的修复与机关制作。这方砚里的机关,就是林家祖上设计的。”
萧烬盯着手中的砚台,温润的石质在晨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所以先帝把这方砚托付给您,是因为您认识林家人?”
“因为我救过林仲景的命。”陆文渊苦笑,“那年太医院派系倾轧,有人诬陷林仲景用药不当致皇子夭折。是我在兰台殿的旧档里,找到了当年真正的药方记录,证明了他的清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我没想到,这份救命之恩,最后害了他。‘蛛网’的人以为林仲景把秘密告诉了我,所以把他灭口,把他女儿灭口,把我也关了起来……”
“他们想找什么?”萧烬追问。
陆文渊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名册。”
“什么名册?”
“所有参与谋害先帝的人的名册。”陆文渊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先帝晚年,已经察觉到自己被下毒。但他不知道是谁,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所以他用了一种最笨的方法——记录。”
“记录什么?”
“记录所有接触过他饮食、汤药、熏香的人。”陆文渊看着远方渐亮的天际,“每一次接触的时间、人物、物品。他把这些记录,用一种只有林家人能看懂的密文,刻在了一本特制的金箔册子上。然后把册子……藏在了这方砚里。”
萧烬的心猛地一跳。
“名册还在砚台里?”
“应该还在。”陆文渊点头,“但需要林家人才能取出。而林家……现在只剩下一个人还活着。”
“谁?”
“林仲景的侄孙,林修远。”陆文渊一字一句道,“他现在在太医院当值,是端贵妃的专属太医。”
空气骤然凝固。
端贵妃的专属太医。
端贵妃——那个可能是“主人”的贵妃。
萧烬缓缓站起身,手握紧了砚台。晨光洒在他玄甲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王虎。”
“末将在!”
“立刻整队,一个时辰后启程回京。”萧烬的声音像淬了冰,“轻装简从,只带一百精锐,其余人护送陆先生和被救人员,走另一条路,缓行。”
王虎一惊:“王爷,一百人太少了!万一路上——”
“没有万一。”萧烬打断他,“京城出事了,我必须尽快赶回去。至于路上……”
他转身,看向东方初升的太阳:
“该让那些人知道,我萧烬要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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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初,京城,乾清宫外。
内阁首辅杨钰安站在廊下,花白的眉毛紧锁。他手里拿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信纸很普通,但火漆上的印记让他心惊——一只展翅的猎鹰,镇北王府的标记。
信的内容很简单:
“北疆已平,臣弟不日返京。闻陛下染恙,心甚忧之。宫中奸佞当道,恐误圣体,望诸公明察。若遇阻挠,可持此信示人。萧烬拜上。”
没有多余的话,但每个字都重如千钧。
杨钰安知道这封信的分量。镇北王萧烬,皇帝的亲弟弟,刚刚平定西北叛乱,携大胜之威即将返京。而此刻皇帝昏迷,端贵妃以“皇嗣”为名阻挠查案,皇后态度暧昧,朝中人心浮动。
这封信,是表态,更是施压。
“杨阁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杨钰安回头,是刑部尚书郑严,还有大理寺少卿李文昌——都是萧烬在朝中的支持者。
“你们也收到了?”杨钰安扬了扬手中的信。
郑严点头,脸色凝重:“镇北王这是要我们在他回京前,稳住局面。”
“怎么稳?”李文昌苦笑,“端贵妃拿着‘皇嗣’做挡箭牌,皇后又不出面,我们这些外臣,难道还能闯宫抓人不成?”
“不能闯宫,但可以施压。”杨钰安缓缓道,“镇北王平定西北,是大功。他回京之日,陛下若不能亲自封赏,于礼不合。我们可以此为由,要求彻查陛下病情。”
郑严眼睛一亮:“阁老的意思是……”
“太医院。”杨钰安一字一句道,“既然端贵妃说陛下只是劳累过度,那我们就请太医院会诊。把所有太医都叫来,一个一个问,陛下到底得了什么病,用的什么药,病情如何。”
“端贵妃若是阻拦——”
“那她就得解释,为什么不敢让太医会诊。”杨钰安的眼神变得锐利,“而且,镇北王的信到了,他那些军中的旧部也该收到消息了。你们觉得,那些武将们,会眼睁睁看着陛下昏迷不醒,而宫中贵妃阻挠诊治吗?”
李文昌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要把事情闹大。
闹到朝野皆知,闹到军中震动,闹到端贵妃再也捂不住。
“可是……”郑严还有些犹豫,“万一端贵妃真的有孕,万一动了胎气——”
“郑大人。”杨钰安打断他,声音很冷,“陛下昏迷三天了。三天,足够一个健康的君主苏醒。如果陛下真是‘劳累过度’,现在早该醒了。可他没有。”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担心的是,陛下可能根本不是‘劳累过度’。而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郑严和李文昌都明白了。
毒。
和当年先帝一样。
“我这就去安排。”郑严咬牙道,“太医院会诊,就在今天下午。我倒要看看,端贵妃敢不敢拦。”
“不止太医院。”杨钰安补充道,“还要查内务府近三个月的所有采买记录,尤其是药材、香料。查所有接触过陛下饮食汤药的宫人。查——”
他忽然停住,目光投向宫道尽头。
那里,一个穿着素色布裙的身影,正快步走来。左臂包扎着,脸色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
是陆清然。
“陆司正。”杨钰安迎上前,“你这是——”
“杨阁老。”陆清然停下脚步,喘息未定,“下官刚从内务府出来。有急事禀报。”
“你说。”
陆清然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高福安没有死。死的是一个替身。而且,下官找到了他藏账册的地方——在宝和斋的后院地窖里。账册上记录了他这些年来,替端贵妃转移宫产、收受贿赂的所有明细。”
杨钰安的瞳孔猛地收缩。
“账册现在在哪?”
“还在宝和斋。”陆清然道,“下官不敢贸然去取,怕打草惊蛇。但下官已经确认了位置,只要拿到搜查令——”
“搜查令我来办。”杨钰安当机立断,“郑大人,你立刻去京兆尹衙门,以‘协查宫中盗窃案’为由,申请搜查宝和斋和瑞福祥。李大人,你去调集人手,拿到搜查令立刻行动,绝不能让账册被转移。”
“是!”两人应声而去。
杨钰安这才看向陆清然:“陆司正,你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陆清然摇头,“但下官还有一件事禀报。关于顾临风顾大人。”
“顾临风怎么了?”
“顾大人三天前遇袭,被‘蛛网’的人抓了,关在西山一处废弃矿洞里。”陆清然的声音有些发颤,“下官已经派人去营救,但需要时间。而端贵妃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很可能就是因为顾大人这个最大的威胁落入了她手中。”
杨钰安的脸色变了。
顾临风是皇帝最信任的司法官员,也是萧烬在朝中的重要盟友。如果他出事……
“救人的事,交给老夫。”杨钰安沉声道,“老夫这就去五城兵马司调兵。西山矿洞再多,一寸一寸搜,也要把顾临风找出来。”
“多谢阁老。”陆清然躬身,“还有一件事——太医院有位林修远林太医,是端贵妃的专属太医。下官怀疑,他与陛下中毒有关。”
“林修远……”杨钰安重复这个名字,“老夫记下了。下午太医院会诊,他必须到场。”
他顿了顿,看着陆清然苍白却坚定的脸,忽然深深一揖:“陆司正,老夫代朝廷,代陛下,谢你。”
陆清然连忙还礼:“阁老言重了,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不。”杨钰安直起身,目光复杂,“这朝中,敢像你这样查案的人,不多了。镇北王……没有看错人。”
陆清然微微一怔。
杨钰安却已经转身,大步朝宫外走去。背影在晨光中显得苍老,却挺拔如松。
陆清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然后,她摸了摸怀中的那枚莲花铜钱,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还有一个人要见。
小顺子说,高福安“自杀”前,端贵妃宫里的翠珠姑姑来过。
她要找到翠珠。
问清楚,那天下午,她们到底说了什么。
晨光越来越亮,照在朱红的宫墙上。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
而在千里之外,一支百人骑兵,正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为首那人玄甲黑袍,眼中是燎原的烈火。
(第32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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