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郎阿姨的事情，日头已偏西。陈师傅简单用了些粥食，便在窗边的旧藤椅上静坐，气息渐沉，似与这暮色融为一体。
他并未刻意入定，却不知不觉坠入一片朦胧之地。周遭并非漆黑，也非光亮，而是一种混沌未明的状态，仿佛万物之初，又似万物之终。
一个声音，非耳听，乃心感，在这混沌中响起，宏大而淡漠，不带任何情感，直接叩问他的意识：
“何为道？”
这问题古老而沉重，足以让无数修行者穷尽一生去思索、争辩。然而，陈师傅的意识却如静水，不起波澜。他甚至未曾思索，答案便已自然流淌而出，如同呼吸：
“无道。”
那宏大声音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何为无道？”
陈师傅的意识清明澄澈，映照着这混沌虚空：“道本就没有，何来道？”
他“看”着这片混沌，意念如光扩散：“一切皆是演化而已。从无至有，从有归无，循环往复，皆是规则运行，能量流转，何曾有一个固定不变、可被称之为‘道’的实体存在？”
他的话语，并非否定规律，而是直指那被无数人概念化、偶像化的“道”本身。规则存在，演化存在，但那个被命名为“道”的终极答案，或许本就是人心投射的幻影。
“既是演化，何所依凭？”声音追问。
陈师傅的意念核心，浮现出一点灵光，那光并非照亮外物，而是映照自身：“皆是人心所控，心念。”
他清晰地“见”到，那混沌的演化并非盲目，而是随着某种“念”在微微调整、偏转。这念，并非单指个人的意识，而是更广义的、弥漫于存在基底的一种倾向性力量，是意识的根源动能。
“今心为念。”陈师傅的意念如同利剑，剖开表象，“此刻之心，当下之念，才是牵引演化、显化万有的真正枢机。”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混沌开始剧烈翻腾，演化出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有仙宫缥缈，亦有地狱油锅；有慈悲渡世，亦有杀戮征伐；有蓬勃生机，亦有死寂荒芜……一切对立，一切可能，皆在一念之间生灭变幻。
“一念偏差，执着妄生，贪嗔痴慢疑汇聚，牵引能量堕入阴暗沉沦，便是一念地狱。”他指向那地狱景象，火焰与哀嚎并非虚假，那是心念扭曲后所呈现的真实境遇。
“一念正持，清净无染，慈悲智慧显发，契合那本然的、无善无恶的演化之流，便是一念正道。”他又指向那仙宫与生机，祥和与光明亦是心念纯净所感的真实。
地狱非在外，净土非在心外。一切境遇，皆是心念与那宏大演化规则相互作用所呈现的“相”。
“道不在远，就在当下此心。能觉此心，能持此念，便是行道。迷失此心，放纵此念，便是背道。”陈师傅的声音在梦境中回荡，不高昂，不低沉，却带着洞穿虚妄的力量，“所谓修行，修的就是这颗‘今心’，持的就是这个‘正念’。”
那宏大的声音沉默了，周围的混沌景象也缓缓平复，最终复归于那片朦胧未明的状态。
没有赞许，没有否定，唯有那提问本身和得到的答案，在意识的虚空里慢慢沉淀、消融。
……
陈师傅缓缓睁开眼，窗外已是夜色深沉，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屋内一片寂静，只有老式挂钟滴答作响。
他依旧坐在藤椅上，姿势未曾改变，仿佛只是小憩了片刻。梦中悟道的经历清晰无比，但他脸上并无得意或恍然，反而更加平和，如同深潭，映照着月色，却不起微澜。
于他而言，那并非获得了什么新的知识，而是将早已融于血脉、化入言行的体认，在梦中被那个象征“终极追问”的声音引出，再次明晰了一遍。
道本无道，唯心所现。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水温透过杯壁传来，触感真实。
这时，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然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黎颂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夜间的凉气，手里还提着便利店买的关东煮。
“陈师傅，还没睡啊？我带了点吃的，您尝尝？”黎颂笑着招呼，神态自然，仿佛只是晚归的家人。
几乎同时，陈师傅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明元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老陈，那姓胡的孙子好像遭反噬住院了，消息封锁得很严。啧，报应来得真快。”
陈师傅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看正在摆弄关东煮的黎颂，接过他递来的纸杯，温热的汤汁气息驱散了夜寒。
他喝了一口汤，鲜甜温热，入腹舒畅。
梦中宏大缥缈的“道”，与眼前这温暖实在的“人间烟火”，似乎并无分别。
皆是心念所化，皆是演化之流。
他微微一笑，对黎颂道：“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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