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老楼六楼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师傅正慢条斯理地烫洗着茶具,茶叶的清香开始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不同于明元平日那种带着几分凌厉的节奏。
门被推开,明元率先走了进来,他今天没穿那身笔挺的西装,而是一套深色的休闲服,脸色不太好看,眉头紧锁,那双平时带着几分傲气和洞彻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年轻人。
那人年纪看起来比明元稍小,约莫二十出头,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道常服,但浑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颓败气息。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神涣散空洞,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半,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他低着头,脚步虚浮,像是随时会摔倒。
陈师傅的目光越过明元,落在那年轻人身上,只一眼,他便微微蹙眉。
“啥情况?”陈师傅放下茶壶,声音平稳,直接问明元。
明元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强压怒火,他侧身把身后的年轻人让到前面,语气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惜:“被我那完蛋师叔——清微观那老杂毛给伤了!道心破碎,根基动摇!”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那失魂落魄的年轻人,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又嘲讽的弧度,“比我当初……还惨!”
那年轻人,孙川,听到明元的话,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双手紧紧攥着道袍的衣角,指节泛白。
陈师傅示意他们坐下,倒了两杯清茶推过去。温热的茶气袅袅升起,却似乎难以温暖孙川周身的冰冷。
明元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像是在组织语言,最终化为一声冷哼:“让他自己说吧。有些脓疮,不自己挤出来,永远好不了。”
孙川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情绪,痛苦、迷茫、愤怒、还有一丝残余的、不肯熄灭的信仰之火。他嘴唇哆嗦着,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望向陈师傅,声音嘶哑干涩:
“陈师傅……我这个情况,可能是比较复杂……”他艰难地开口,语速由慢渐快,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的污浊一股脑倾泻出来。
“我一直……特别喜爱道教。”他的眼神飘向窗外,似乎陷入了回忆,“自认和祖师有几分缘分,说不清道不明,就是心里亲近。没人引路,我就自己默默读经典,《道德经》、《清静经》、《早晚课》……可能我经典读得不好,悟性也差,但我是真心向往那个清静无为、逍遥世外的境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曾经纯粹的热爱,听得明元别过脸去,眼神复杂。
“我一直觉得,修道的人,都是好的。”孙川的语气变得有些天真,甚至幼稚,却更显悲凉,“我心正,这条路就不会歪。结果……我没找到好师傅。真的,陈师傅,我基本没遇到过骗子,我一直沉浸在‘道士=好人’这个想法里……”
他的叙述开始进入核心,画面随着他的话语,在陈师傅和明元面前徐徐展开:
那时候……
隔着手机屏幕,我“认识”了一位远在千里之外、某座小道观(后来才知道是清微观)的“道长”。
一开始,那位道长言谈客观,引经据典,解答他诸多幼稚的疑问时也显得耐心而高深。微信对话框里,那些带着仙风道骨气息的文字,轻易俘获了这颗渴望指引的心。
我当时觉得,这就是他冥冥中要寻找的师父。两年时间里,他对那位道长的信任与日俱增,对方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直到有一天,道长告诉他:“你可以拜师了。”屏幕这头的孙川,激动得几乎落泪,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踏上了正道。他因为有正式工作,无法常驻道观,便通过网络帮忙处理一些事务,心甘情愿,觉得这是在为师父分忧,为道门尽力!
然而,美好的表象下,裂痕悄然出现。我发现,师父身边那些常驻道观的徒弟,对道教经典一窍不通,言谈举止粗俗不堪,满口都是“做法事”、“看香火”、“灵不灵”的江湖口吻。更让我困惑的是,师父亲口告诉我,我是“大师兄”,可那些徒弟,在群里,却只称呼“师弟”。
我心中别扭,鼓起勇气向师父提出疑问。那位曾经“客观”的师父,此刻却用一种看似超然,实则敷衍的语气回复我:“修行人,要有包容心。” 我愣住了。我试图自我麻醉——没事,人家可能也不方便说;当师父的都不教,我一个还没正式拜师的,又能教他们什么?算了……于是我选择了沉默和“包容”,将这份不适强行压了下去。
因此我迫切想去道观亲近师父和祖师。可奇怪的是,我几次三番计划前往,总会被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阻挠,无论如何也去不成。直到有一天,有人捐赠了一尊真武大帝神像送到庙里,我忽然就顺利前行了。我当时天真地以为,“是机缘到了,祖师允我了。”
然而,我去了几次,每次感受都截然不同,一次比一次惊心:
第一次,我心怀敬畏踏入那座破屋道观,眼中看到的是淡淡的“金光”,觉得此处果然是清净圣地。
第二次再去,我敏锐地感觉到观内气氛不对,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而阴冷的气息。有人说因为这是“出马”的体质敏感,有人说因为“第六感”强,我自己也说不清,但那种不适感真实存在。但是那师父却说我,就是标准的带仙,因为我是东北的……呵呵……
第三次,当我再次踏进山门,眼前的景象几乎让我魂飞魄散——在我“眼”中,整座道观黑气缭绕,哪还有什么金光正气?分明是“邪魔”盘踞,毫无正神踪影!甚至连那尊新迎来的真武大帝神像,面容都似乎在黑气中变得扭曲、狰狞!
我大着胆子,在观中住了一晚。仅仅一晚!
“那一晚……我根本睡不着!”孙川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苍老而威严,在我心里炸响:‘快走吧!此地非汝留处!明日归家去!勿再返!’”
我不信,或者说是不愿相信。第二天一早,我冲到真武殿,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在真武大帝神像前虔诚地打卦请示。
“我问,昨夜示警,是不是真的?!”孙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是真的!圣卦!连示三次!都是真的!”
就在我心神俱震,几乎瘫软在地时,更让我崩溃的一幕发生了——
我亲眼看见,我那位敬若神明的师父,在庄严肃穆的主殿里,与一个超短裤,露脐装的女子搂抱在一起,举止亲昵,甚至……亲吻。那女子,后来我知道是师父的女友,就站在主殿门口,当着我这个虔诚弟子的面,用一种娇嗔又带着讥讽的语气对那位“师父”说:“你要是有孙川对祖师爷的十分之一对我那么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什么?陈师傅!您也信道,您知道这是什么吗?!”孙川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目眦欲裂,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扭曲,“这是对我这个信道者的侮辱!也是对祖师爷的亵渎!是天大的不敬啊!”
孙川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用破碎的语句描述:
他们……他们圈起道观后面的一块地方,得意地告诉他:“这地方,民不举官不究,我们可以大胆地做法事!灵不灵的谁也不知道!” 我看到师父和女朋友,在那本应清净的院子里嬉笑打闹,毫无庄严可言。他们对那些给庙里捐献了数万元的“大客户”态度倨傲恶劣,仿佛施舍一般,内心却鄙夷着这些“愚昧”的善信。
“烂!烂到骨子里的烂!装模作样!”孙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浑身发抖。
最终,我选择了离开。带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和满身的创伤。
“我走了……会有无数的我……接连而至……”他喃喃道,眼神空洞而悲悯,“哪又有几个我……能像我一样……走出来呢?”
然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孙川离开后。那个师父看他不再主动联系,不再“贡献”,有一天突然发来微信,语气理所当然:“孙川,你那有经书吗?给我抄写几部经书送来。”
“哈哈哈……哈哈哈……”孙川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他原来……原来对我那点好!都是因为他想要钱!他想要我这儿的钱!他想让我去骗我这儿的善信!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笑着笑着,泪水汹涌而出。抬起抬起泪眼,看向陈师傅,那眼神里是彻底的迷失:
“陈师傅……我最可笑的……最让我引以为傲的‘道士’身份……在他女朋友那句‘你当道士,没我同意,你什么都不是’的话里……彻底……瓦解了……”
“我……我是什么?孤魂野鬼?无门无派的孤魂野鬼?!”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这是我信奉的道教?这是我信奉的祖师爷!为什么不一道雷!劈死他们!劈死他们啊!”
孙川状若疯魔,激动的情绪让他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被一旁的明元死死按住。明元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燃烧,却又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痛楚。
陈师傅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评论,只是偶尔端起茶杯,轻轻啜一口。他的目光平静如水,深邃如古井,将孙川所有的痛苦、愤怒、迷茫都收纳进去,不起波澜,却仿佛能包容一切。
待到孙川力竭般瘫软在椅子上,只剩下压抑的呜咽时,陈师傅才缓缓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地看向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股清泉,流入这片刚刚经历过风暴的狼藉之地:
“我们的经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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