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讥诮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沈逾明的后背。
他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继续向前走去。说话的是他的“好兄弟”之一,礼部侍郎家的公子,王鹏。原主的记忆里,多是与此人一起在青楼楚馆、赌坊酒肆挥霍时光的“美好”回忆。
王鹏见他不理不睬,快走了几步拦在他面前,脸上挂着虚假的关切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逾明兄,昨日‘百花楼’一役,听说你大展雄风,差点把那赵阔的脑袋开瓢?可以啊!兄弟我听了都佩服!怎么,这是急着去给赵家赔罪,还是又找到了新的乐子?”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狐朋狗友也发出了哄笑,眼神轻蔑地在他身上逡巡,像是在打量一件破损的玩具。
沈逾明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王鹏脸上。这目光太过清澈,太过深邃,没有丝毫往日的浑浊、谄媚或者暴躁,反而让王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王公子,”沈逾明开口,声音没有波澜,“若无他事,请让路。”
王公子?
王鹏愣住了。以往沈逾明都是亲热地叫他“鹏哥儿”或者“王兄”,何时用过这般疏离甚至带着一丝冷意的称呼?
“你……”王鹏皱起了眉,觉得眼前的沈逾明说不出的古怪,“你没事吧?昨天是不是被赵阔打傻了?”
“劳王公子挂心,无恙。”沈逾明侧身,准备从他旁边绕过。
“哎,别走啊!”王鹏再次拦住,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跟你说个正事,‘群芳阁’新来了个清倌人,听说色艺双绝,今晚挂牌,哥哥我弄到了请柬,一起?”
若是原身,此刻定然两眼放光,迫不及待。但沈逾明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他所有龌龊的心思。
“没空。”两个字,干脆利落。
王鹏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恼羞成怒:“沈逾明!你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给你脸不要脸是吧?”
沈逾明停下了脚步,回头,目光如冬日檐下凝结的冰棱,带着刺骨的寒意:“王公子,我是什么货色,不劳你提醒。至于脸面,”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气急败坏的王鹏等人,径直汇入了西市熙攘的人流。
王鹏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沈逾明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妈的!给老子装!我看你能装到几时!七天后拿不出钱,看那些放印子钱的怎么收拾你!”
……
西市,京城最繁华、也最混乱的商业区。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刚出笼的肉包子香、香料摊子的异域风情、牲畜的腥臊、人流的汗味,还有车轮碾过石板路扬起的尘土气息。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驼铃马嘶声、孩童啼哭声……交织成一曲喧嚣而充满生命力的市井交响乐。
沈逾明穿梭其中,目光锐利地扫过两旁林立的店铺和挤挤攘攘的摊位。
布庄、粮店、铁匠铺、杂货铺、酒楼、茶肆……他看得仔细,并非走马观花,而是在观察这个时代的商业形态、物资流通、以及那些看似寻常器物背后的结构和工艺。
他在一个售卖家具的铺子前驻足良久。铺子里陈列的多是样式厚重、雕花繁复的桌椅箱柜,用料扎实,但设计上缺乏新意,尤其缺乏对空间利用和人体舒适度的考量。
“客官,看中什么了?我们这儿的家具,都是上好木料,老师傅手工打造,保用几十年!”伙计热情地迎上来。
沈逾明指着一把看起来用料最厚实的靠背椅:“这把椅子,坐着并不舒服,腰背无处依托,久坐必累。”
伙计一愣,还没见过这么挑刺的,辩解道:“客官,这椅子都是这个样式,结实耐用就行,谁还管舒服不舒服?”
“若有一种椅子,既能结实耐用,又能让坐着的人感到腰背舒展,久坐不疲,你觉得会有人买吗?”沈逾明问。
伙计干笑两声:“那……那得看价钱吧?再说了,哪有那样的椅子?”
沈逾明没有回答,心中已然有数。这个时代,实用主义至上,在“舒适度”和“人性化设计”上,还有巨大的空白可以填补。这或许是他的一个机会。
他又走到一个售卖瓷器的摊位前。瓷器釉色温润,形态古拙,颇具美感。但他的注意力却被摊主用来垫桌脚的一摞粗糙草纸吸引了。纸上似乎画着些简单的图样。
“老板,这纸……”他蹲下身。
摊主是个黑瘦的中年人,见他对垫桌脚的废纸感兴趣,随意道:“哦,那是家里小子瞎画的,没啥用,客官要是喜欢,拿去便是。”
沈逾明小心地抽出那摞纸,拂去灰尘。上面用木炭画着一些家具、农具的草图,线条稚嫩,结构也不甚合理,但其中一张画着一个多层置物架的想法,却让他眼前一亮。虽然画得粗糙,但理念已经有了现代收纳架的雏形。
“老板,令郎对营造之事颇有兴趣?”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摊主叹了口气:“唉,瞎折腾罢了!半大小子,不肯好好读书,也不愿跟我学做生意,整天就琢磨这些奇奇怪怪的木头疙瘩,能有什么出息?”
沈逾明心中微动。这个时代,工匠地位不高,有想法、有天赋的年轻人,往往被埋没。他或许……可以汇聚这些力量?
他没有多说什么,将图纸小心折好收起,付了几文钱,买下了一个最便宜的陶碗,算是答谢。
继续前行,他留意到一家名为“巧工阁”的店铺。店铺门面不大,但装修雅致,进出之人也多是衣着体面、带着书卷气的文人或管家模样。橱窗里陈列着一些做工精巧的文具、香炉、小型摆件,设计上明显比西市其他店铺高出了一个档次。
他走进店内,立刻有伙计迎上,态度不卑不亢:“客官需要些什么?本店专营各类精巧器物,支持定制。”
沈逾明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一套文房四宝上。那笔架的造型是一截枯松,极具自然意趣;砚台的设计也打破了传统的方正,线条流畅如溪中卵石。
“贵店的器物,设计颇为别致。”他赞道。
伙计脸上露出自豪之色:“客官好眼光!我们东家最重‘巧思’与‘匠心’,店里的物件,多是请了京中有名的匠人精心设计打造的。”
“不知贵店可否接受外来图样寄售?”沈逾明切入正题。
伙计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沈逾明虽然干净但明显普通的衣着,语气稍微谨慎了些:“这个……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本店对图样要求极高,须得新颖别致,工艺可实现。而且,需要先经过我们东家过目。”
“我明白。”沈逾明点头,“不知可否见见贵店东家?或者,我将图样绘制好,改日再来?”
伙计正要回答,内堂帘子一掀,走出一个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文士。他穿着朴素的青灰色长衫,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气度沉稳。
“怎么回事?”文士问道,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威仪。
伙计连忙躬身:“东家,这位客官想问询寄售图样之事。”
那东家目光落在沈逾明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阅人无数,眼前这年轻人,虽然衣着寒素,但身姿挺拔,眼神清明坚定,与这身打扮颇有些不符,更与他身上隐隐传来的那丝……落魄纨绔的气息(或许是原主残留?)格格不入。
“在下姓墨,是此间店主。”墨掌柜拱了拱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有何图样欲寄售?”
沈逾明回了一礼,不卑不亢:“在下明远。图样尚在构思,是一些关于日常家具器具的改良设计,旨在兼顾实用与美观,提升使用舒适度。”
“明远?”墨掌柜沉吟片刻,确定京城并无这号出名的匠人,“舒适度?”他捕捉到这个新鲜的词,眼中兴趣更浓,“愿闻其详。”
沈逾明没有直接描述,而是走到一旁待客的茶几旁,指着那几张样式普通的靠背椅:“譬如这椅子,坐面平直,靠背垂直,人坐其上,腰部悬空,背部僵硬,久坐则气血不畅。若能稍改角度,使坐面微向后倾,靠背贴合腰背曲线,辅以软垫,是否更能解乏?”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简单的结构。
墨掌柜听着,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他是懂行的人,沈逾明所说的理念,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直指当下家具设计的痛点,提出了一种全新的、以人为本的思路。这绝非寻常匠人能有的见识!
“明远公子高见!”墨掌柜态度明显热切了几分,“此等巧思,确实别开生面。不知公子可愿将具体图样绘制出来?若果真精妙,本店愿以优厚价格买断,或合作寄售。”
“可。”沈逾明点头,“三日后,我携图样再来。”
“静候佳音。”墨掌柜亲自将沈逾明送出店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明远……这个名字,和他所展现出的才华,让他隐隐觉得,京城这潭水,或许要因这个年轻人而起些波澜了。
离开巧工阁,沈逾明心中稍定。总算找到了一条可能的变现途径。接下来,他需要购买一些绘图工具和好一点的纸张。
就在他走向一家书画铺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个巷口,围着一群人,喧闹声中夹杂着女子清冷的斥责和一个男人无赖的调笑。
“顾姑娘,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是请你喝杯茶而已……”
“周公子,请你放手!大庭广众,休要无礼!”
是顾清辞的声音!
沈逾明心脏猛地一缩,立刻转身,快步走向那处巷口。
只见人群中央,顾清辞被一个衣着华贵、油头粉面的年轻公子哥拦住了去路,那公子哥的手,正不依不饶地抓着她的衣袖。顾清辞脸色冰寒,用力挣扎,却挣脱不开,周围看热闹的人多,出面阻止的却一个都没有。
那公子哥,沈逾明认得,是工部侍郎之子,周文远。原主记忆里,这也是个眠花宿柳的主,而且仗着家世,比原主更加嚣张跋扈。
一股无名火瞬间窜上沈逾明的心头。
他拨开人群,走上前去,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厉:
“周公子,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吧?”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匠心寻她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