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吕布如常起身,在军营僻静处习武热身,驱散晨寒。
辰时一到,他即刻传令亲兵分头通知崔质与高顺。
片刻后,三人于辕门会合,并未多言,各乘骏马,率一队轻骑,驰出云中北门,直奔城外的前套平原。
马蹄踏过枯黄的草甸,视野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广袤的原野一片荒芜,仅有些许残雪点缀在衰草之间,远处阴山山脉如一道青灰色的屏障横亘天际,天地间弥漫着苍凉寂寥之气。
崔质一马当先,冲至一片地势平坦之处,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蹲下身,不顾泥土,用力抓了一把黑褐色的土壤在手中捻搓,又凑近细闻。随即,他站起身,手中紧握着那把沃土,转身望向策马而来的吕布与高顺,脸上满是痛惜之色,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的说道:
“将军!高顺都尉!”他摊开手掌,露出那肥沃得几乎能捏出油的黑土,“你看此土!如此膏腴之地,竟任其荒废,暴殄天物啊!
若得引水灌溉,精耕细作,必是亩产数石的良田!”
吕布与高顺亦已下马,走到近前。吕布接过那把土,在指间摩挲,触感细腻肥沃,他目光扫过无垠的荒原,眼神变得深邃锐利。
高顺则默然环视,作为镇守此地的将领,他更清楚这荒芜背后的边患之痛。
“走!”崔质翻身上马,指向远方隐约可见的水光,“我们去看看这前套平原的命脉所在!”
一行人再次策马,不多时便来到一条宽阔却水流缓慢、河道旁生长着枯黄芦苇的大河(大黑河)边。
崔质勒马河岸,仔细观察着水流与地势。
随后,他们又沿河驰骋,查看了另一条支流浑河的水势。
崔质立于浑河岸边,指着阴山脚下那片广袤的、因缺乏灌溉而龟裂的荒地,语气沉痛而急切的说道:
“将军,高顺都尉!你们二位请看,这大黑河、浑河水量充沛,却任其自流,未能有效引导。阴山南麓这片土地,日照充足,土质肥沃,本是天赐的粮仓!”
他声音激昂起来,“如今却因渠道湮废,管理不善,沦为狐兔出没的荒野!若能重整旧渠,开挖新道,将河水引入此间,这千里荒原,变作万顷良田,指日可待!”
寒风掠过河面,吹动三人的衣袍。吕布凝视着沉睡的河流与荒芜的土地,又看向眼中燃烧着革新火焰的崔质,和一旁面色凝重却目光坚定的高顺。
他心中,一个以水利复兴边郡农桑的宏大计划,已悄然成型。
崔质命随从展开一张略显陈旧的云中郡水域图,羊皮纸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单膝跪地,一手用力压住地图一角,另一只手的手指如铁锥般重重地点在图纸上,目光如炬,在图纸与远处的荒原、河流之间快速移动,语速急促而清晰地向吕布禀报说道:
“将军!你请看!”他指尖落在地图上一处标着旧渠遗迹的位置,随即指向河岸上游一段天然陡峭的河岸,“此处,大黑河在此拐弯,水流湍急,河岸高耸,正是修建拦水低坝、开凿引水主渠的绝佳地点!可由此将河水强行引入高地!”
他不等吕布回应,手指迅速滑向下游一片广阔的洼地说道:“再看这里!这片洼地,旧有渠道淤塞严重。
若能清淤拓深,连接主渠,便可成为灌溉南岸数万亩荒地的主动脉!”
接着,他的手指又猛地跳向浑河与大黑河交汇处不远的一片缓坡说道:“还有此处!地势平缓,水流落差足够,正适合架设大型水车!
利用水力,可将河水提至更高处的台地,浇灌那些原本无法企及的旱田!”
他抬起头,因激动而脸颊泛红,眼中闪烁着规划蓝图时的狂热光芒说道:
“将军!只需在这三处关键节点投入人力物力,重修主渠、清淤支流、广设水车,不出一年,云中郡这前套平原,便可新增水浇良田何止千万亩!
届时,云中郡军粮民食,皆可自足丰盈,甚至有许多余粮供给朔方、雁门两郡!”
吕布负手而立,目光随着崔质的手指在地图与实地之间来回扫视,锐利的眼神中不断爆发出精光。
他沉默地听着,脑海中已浮现出渠水奔流、沃野千里的景象。
待崔质语毕,他重重一掌拍在地图边缘,震得图纸嗡嗡作响的说道:
“好!一目了然!便依文实之策!”他转向高顺,命令斩钉截铁,“伯平!即刻调集军中辅兵,征募民夫,筹备木料、铁器!
开春化冻,便按此图所示,先修主坝,再通沟渠,后立水车!我到时候要亲眼看着这荒原,变成我并州的粮仓!”
“末将遵命!”高顺抱拳领命,声如洪钟。
寒风依旧,但三人立于河畔,心中却已燃起一团足以融化冰雪的烈火。
一项足以改变并北格局的水利兴农大计,在这荒芜的河滩上,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吕布迎风而立,玄色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目光从苍茫的荒原收回,转向身旁正凝神审视水域图的崔质,声音沉浑,穿透风声说道:
“文实,这云中前套平原的形势,河流水脉,你可都勘明白了?心中可有成算?”
崔质闻声,猛地抬起头,眼中毫无疲态,反而闪烁着一种勘破关窍后的灼灼光华。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的羊皮图纸在风中“唰”地完全展开,用手指甲蘸了些许河岸的湿泥,在图上几处要害位置划下清晰的印记。
“将军,伯平都尉,”他语气斩钉截铁,毫无犹疑,“大势已清,方略已成!无需再滞留此地。”
他指尖重重点在刚刚泥痕标注的几处,“引水闸口、主干渠路线、支流分水处,以及多处最适合架设大型水车的河段,均已在此图上标定详明!”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吕布与高顺说道:“此刻便可回营!依据此图,招募民夫、调配物料、划定工期的详细章程,质已腹稿在胸!”
吕布闻言,锐利的目光扫过图上那几道新鲜的泥痕,又看向崔质那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果决的笑意。他大手一挥,声如洪钟说道:
“好!雷厉风行,正是我辈作风!伯平,收队回营!”
“回营后,文实即刻将章程细则落于竹简!伯平依案调配人力物力!我要在这云中郡,赶在春耕之前,让这水利工程动起来!”
“诺!”高顺与崔质齐声应道。
三人当即翻身上马,率领亲骑,踏着枯草,朝着云中军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那片沉睡的荒原仿佛已被那几道泥痕注入了苏醒的生机,只待春雷惊动,便焕发新颜。
马蹄声在辕门外止息。吕布、崔质、高顺三人翻身下马,踏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向中军大帐。
亲兵掀开帐帘,尚带着一身野外寒气的崔质,目光便牢牢锁在了帐中那张铺着云中郡水域图的宽大案几上。
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到案前,甚至来不及解下沾满尘土的外袍,便一把抓起搁在砚台上的毛笔,俯身凝神,蘸饱了墨,在那张羊皮地图上疾书起来。
笔尖划过皮革,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时而以指甲比划距离,时而用笔杆丈量河道,全神贯注,仿佛周遭一切均已不存在。
吕布与高顺随后踏入帐中。吕布看到崔质这般忘我投入的姿态,脚步微微一顿,侧头对身旁如青松般挺立的高顺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与一种找到同类的欣慰的说道:
“伯平,你瞧文实这般模样。”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与你这般,闻战鼓则披甲,见军令即开拔的性子,如出一辙。
皆是心有所念,便雷厉风行,片刻不延的实干之人!某麾下,能得你二人,实为大幸!”
高顺闻言,目光扫过伏案疾书的崔质那专注的背影,坚毅的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深有同感的笑意,他抱拳沉声应道:“大哥所言极是。
崔先生谋定后动,动则必速,顺亦敬佩。”
帐内,石涅火盆的火光映照着三人。
一方伏案勾勒未来水渠田亩的蓝图,一方静立如磐石镇守当下军营的安稳,而主帅立于其间,看着这文武相辅、皆以行动为语的景象,
崔质伏在案上,运笔如飞,毛笔在羊皮地图上勾勒出最后一道水渠的走向。
他长舒一口气,轻轻放下笔,小心地捧起地图,对着未干的墨迹细细吹了几口气,待墨迹稍固,这才直起身。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大功告成的熠熠神采,将地图在案上铺平,指向上面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标注,对肃立一旁的吕布和高顺清晰说道:
“将军,伯平都尉,”他声音因专注而略显沙哑,却异常坚定,“云中郡前套平原的水利兴修计划,初步方案已然拟定!”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关键节点快速移动,语速加快的说道:“依据今日实地勘察,质已标定:于大黑河上游此处筑拦水低坝,于此处分流开挖东西两条主干渠,沿途设闸口三处以调控水量;
再利用浑河落差,于此、此、此三处架设数架大型水车,提水灌溉高地;另规划支渠架设小型水车、毛渠网络如叶脉般延伸,覆盖平原大部。”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吕布说道:“若依此方案,集中人力,明年赶在开春化冻后全力施工,夏灌之前,必可使核心区域渠水贯通! 届时,首批数万亩良田即可得河水滋养!”
吕布俯身细看地图,目光随着崔质的解说在地图上游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眼中精光连闪。
高顺也凝神细观,眉头微蹙,显然已在心中盘算着人力调配与工期。
“好!”吕布猛地直起身,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烛火摇曳,“脉络清晰,要害尽握!文实,此事你为首功!”
吕布转向高顺,命令如山说道:“伯平!即刻依此图所示,核算民夫、物料,拟定明年征调与工期文书!明日升帐,我要见到具体章程!”
“末将遵命!”高顺抱拳领命,声如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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