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唯有那股铁锈般的寒意,在陈记纸扎铺的院落中沉淀、发酵,仿佛连月光都被冻结成了霜。
第二天拂晓,天光乍破,一缕晨曦穿过薄雾,斜斜地照进院子。
陈九推开房门,习惯性地扫视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脚步却猛地一顿,瞳孔骤然收缩。
往日里松软湿润的黑土,此刻竟泛着一层诡异的金属光泽,像是被泼上了一层水银。
而院中央那棵老槐树,情况更是骇人。
原本深埋地下的根系,竟有数条如虬龙般破土而出,盘结在地表之上,每一条根须的表皮都绷紧如铁,棱角分明,宛如一柄柄出鞘的利剑剑脊,蜿蜒交错,隐隐构成一个玄奥而古老的阵法雏形。
“槐翁。”陈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老槐树无风自动,满树槐叶沙沙作响,一道苍老而虚弱的意念直接传入陈九的识海:“主上,是昨夜那个剑修的残魂……他虽被我吞噬,但其临死前的一缕不灭剑意,却像一把钥匙,意外触动了这地底深处的某些东西。”
槐翁的意念顿了顿,似乎在感受着地底的变化,语气愈发沉重:“地脉之下的剑意,苏醒了。就在方才,已有七道极为微弱、但精纯至极的剑魂自地底浮现,它们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附着在了我的根系之上,想要……想要借我的灵体,重见天日。”
陈九的心脏狠狠一跳。
七道剑魂!
这还只是刚刚苏醒!
若真如槐翁所言,这地底埋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旦消息走漏,他这家苦心经营多年的“苟道小店”,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被无数闻风而来的修士大能踏平。
这里将不再是藏身之所,而是修仙界最恐怖的风暴中心!
“墨生!”陈九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喝道。
一道墨影自书房的笔架上悄然滑落,在地上凝聚成一个身穿儒衫的清瘦童子,正是笔灵墨生。
他躬身行礼:“先生有何吩咐?”
“翻出库里所有的《冥市杂录》,还有那些来历不明的竹简残篇,给我找!找一切与‘剑’、‘地脉’、‘封印’相关的记载,一个字都不要放过!”陈九的语速极快,眼神锐利如刀。
“遵命!”墨生不敢怠慢,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墨痕钻入后院的库房。
一时间,整个纸扎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库房内竹简与书卷被急速翻动的哗哗声。
陈九则站在院中,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凸起的树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股锋锐无匹的气息,正顺着那些根系,一点点向上渗透,试图冲破槐翁的压制。
一个时辰后,墨生捧着一堆残破的竹简和泛黄的古籍冲了出来,脸上满是震惊和骇然。
“先生……找到了……恐怕……恐怕我们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墨生将几片拼凑起来的竹简摊在石桌上,指着上面模糊不清的古篆,声音都在发颤:“根据这些残篇的零星记载拼凑,上古时期曾有一场波及三界的‘玄冥之战’。那一战中,不仅有无数仙人陨落,更有一位身份成谜的剑道大能,在最后关头以身殉阵,引动天地法则,将他毕生收集、锻造的万柄神剑尽数封入大地龙脉之中,化作一座镇压深渊邪魔的无上大阵——剑冢镇渊!”
陈九的呼吸一滞,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浮现。
果然,墨生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古籍中语焉不详,只提到‘剑冢镇渊’共分七处地脉节点,共同支撑着整个大阵的运转。而其中最关键的一处,被称为‘引路灯’。传说中,执此灯者,可……可号令万剑,是整个剑冢的核心!也因此,‘引路灯’的位置和传承,自古以来便是各大仙门严防死守的最高禁忌,任何试图染指之人,都会被视为公敌,不死不休!”
墨生颤抖着抬起头,看向陈九,又看了看这间平平无奇的纸扎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先生,我们的院子……恐怕……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引路灯’所在!”
陈九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难怪这铺子能隔绝天机,难怪他能在此地安然“苟”上百年。
原来他一直都坐在一座随时可能引爆整个修仙界的火药桶上!
“该死!”陈-九低骂一声,
事已至此,恐惧无用,唯有自救!
他当机立断,对老槐树下令:“槐翁,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收缩所有剑意!用你的树皮精华封锁地脉与根系的连接,彻底断绝内外感应,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出去!”
“是,主上!”槐翁沉声应诺,巨大的树身开始微微颤抖,那些凸起的根须表皮上,一层层厚重粗糙的树皮开始疯长,如同覆盖上一层层枷锁,试图将那股锋锐的气息重新压回地底。
“墨生!”陈九转向笔灵,“立刻重布‘三重隐匿阵’,将铺子内外所有气息全部遮蔽!去,把香炉里的安魂香换成‘敛息香’,品阶要最高的那种!还有,把库房里的三队纸甲兵全部取出来,深埋到院子四周的地下,伪装成几座荒废的普通坟茔,用阴气和死气混淆视听!”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墨生领命而去,整个纸扎铺再次运转起来,只不过这一次,是为了掩盖一个足以颠覆天地的秘密。
陈九自己则快步走回房间,从暗格中取出最后几张符纸。
那符纸色泽暗黄,质地沉重,是他压箱底的宝贝。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准备再制作一具最强的替身纸人,以备不测。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事情败露,这具替身就是他金蝉脱壳的唯一希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他刚刚画下替身符第一笔的那个深夜,异变陡生!
“铮——”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剑鸣,毫无征兆地从地底深处响起。
那声音初时微弱,却在瞬间变得宏大无比,如同万千神兵利刃同时出鞘,齐声龙吟!
整个院子,不,是方圆数里的地面都开始剧烈震颤!
“噗!”
槐翁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刚刚生成不久的厚重树皮上,竟裂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缝隙,丝丝缕缕的金色剑气从中迸射而出,将院中的石桌石凳切割得支离破碎。
“主上……压……压不住了!”槐翁的意念带着极度的痛苦与焦急,“有三道剑魂……它们太过强大,已经与我的主根系彻底共生,若要强行剥离,我的灵核……必将受损崩毁!而且……而且它们在呼唤……像是在呼唤着什么东西归位……”
槐翁的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惊天巨响!
院子中央的泥土猛然炸开,三根粗壮如巨蟒的树根硬生生破土而出,冲天而起!
而在那三根树根的顶端,赫然各悬着一柄由纯粹剑意凝聚而成的虚幻古剑!
一柄剑,通体赤红如血,散发着滔天杀伐之气;一柄剑,青翠如万载寒霜,剑意所过之处,空气都为之冻结;最后一柄剑,漆黑如墨,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只余下纯粹的死寂与终结。
三柄虚幻古剑,在空中微微嗡鸣,剑锋所指,竟不约而同地朝向了遥远的北方天际!
“不好!”墨生见状,大惊失色,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的竹简上,笔尖在空中急速刻画,一道繁复无比的“通幽测脉符”瞬间成型。
符成刹那,金光一闪而逝,墨生手中的竹简之上,缓缓浮现出八个触目惊心的血色大字:
灯引七脉,剑归引路!
墨生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他失声惊呼:“先生!错了……我们全想错了!不是我们在寻找剑冢,是……是剑冢在主动认主!只要槐翁不毁,只要这‘引路灯’还在,其余六脉的剑魂终将会被吸引而来,尽数汇聚于此!届时,万剑临空,天地变色,我们……我们避无可避!”
陈九死死地盯着那三柄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古剑,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避无可避……
唯一的办法,或许就是在事情彻底失控前,毁掉槐翁,毁掉这“引路灯”!
就在此时,他整个人的识海猛地一震,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那悬浮在空中的三道剑魂,竟透过与槐翁的连接,向他的神魂深处,传递来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古老意念:
“执灯者……归来……”
这四个字,如同跨越了万古时空的魔咒,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与此同时,纸扎铺屋檐之下,那行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古篆——“剑出引路灯”,在这一刻,每一个笔画都彻底转为了妖异的血红色!
月光之下,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整片屋顶之上,那些常年无人打理、状如龙鳞的青色苔藓,竟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蠕动、汇聚、延展……最终,竟拼凑出了一幅巨大而完整的地图!
那地图之上,山川河流,宗门林立,赫然是整个修仙世界的地脉分布图。
而在图的各处,有七道最为璀璨的光脉,如七条巨龙贯穿大地,最终却诡异地全部指向了地图的最中央。
在那个万脉交汇的中心点,一个醒目的标记,正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
标记的旁边,清晰地标注着五个字——陈记纸扎铺。
陈九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屋顶上那幅足以让整个修仙界为之疯狂的剑脉地图,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苟”,在这场滔天大祸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他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缓缓落回院中那三柄遥指北方的古剑之上,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执灯者……归来?
它们在呼唤谁?
不,更重要的是,它们剑锋所指的北方,又到底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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