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剑脉图谱光华流转,如同一片倒悬的星空,杀伐之气凛然。
陈九的心神还沉浸在那片指向未知的剑锋丛林之中,后背的冷汗尚未干透,院中一声极其轻微的“嗒”声,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的沉思。
声音很轻,像是枯叶落地,又像是露水滴答。
但在死寂的午夜,在这座被无数纸人纸马环绕的诡异院落里,任何一丝非同寻常的声响,都足以让人汗毛倒竖。
陈九目光一凝,缓缓侧身,视线穿过窗棂的缝隙,投向院中。
月光如霜,将整个院子浸染成一片清冷的银白。
就在那灵堂的角落,一匹通体雪白的纸马,正沐浴在月华之下。
它本是为明日一场大葬准备的祭品,身形矫健,栩栩如生,陈九还记得自己亲手为它点上那双漆黑的眼珠。
可此刻,这匹名为“白蹄”的纸马,却不再是死物。
它微微抬起了前蹄,然后,在陈九骤然收缩的瞳孔中,缓缓地,一步一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它的动作略显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四只纸糊的蹄子每一次落下,地面上都会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淡淡银痕,仿佛踩碎了一小片月光,又像是踏在了无形的星轨之上。
它走到院子中央,停下脚步,仰起头,对着那轮皎洁的明月,无声地开合着嘴。
一股肉眼可见的月华,如同被鲸吞的潮水,丝丝缕缕地被它吸入口中。
陈九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马……昨夜分明还是一堆不会动的纸壳!
他下意识地翻开手边那本记录着所有点化之物的簿册,手指颤抖着找到“白蹄”那一栏,后面一片空白。
没有注入寿元,更没有剥离神魂,它根本不在自己点化的序列之内!
这东西,是自己活过来的!
陈九猛地推开门,正欲上前一探究竟,院中的老槐树却突兀地垂下一根粗壮的枝干,如同一条手臂,坚定地拦在他的身前。
“主上,勿近。”槐翁苍老而凝重的声音在陈九心底响起,“此马,有异。”
“槐翁?”陈九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匹仍在吞吐月华的纸马。
“三日了。”槐翁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自从主上那日焚蛊之后,每至深夜,此马便会自行奔行。初时绕院,继而绕店,一夜百里,周而复始,不多不少,正好七圈。它不食香火,不饮阴气,只在月下吞吐星辉,纳光自养。老朽本以为是主上暗中施法,未敢惊扰,但今日观之,它……竟已自行开辟灵窍。”
槐翁的枝干微微摇晃,“它非你点化,却是因你而活。”
不等陈-九消化这惊人的信息,挂在他腰间的墨生竹简“哗啦”一声自行展开,一枚枚竹片急速翻飞,最终定格。
其上,八个古朴的篆字缓缓浮现,透着淡淡的灵光:“星砂引灵,灵光初照。”
星砂?
陈九脑中仿佛一道闪电劈过,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那日焚烧“子母同心蛊”,蛊虫自燃,香灰混合着他撒下的龙骨粉末,如雪花般飘满了整个院落。
想必,当时有一丝附着着龙骨粉的香灰,恰好落在了这匹“白蹄”的纸身之上!
龙骨粉本就是至阳至刚之物,而那香灰,更是蕴含了自己一缕微弱的神魂气息。
寻常情况下,这点东西根本不足以让死物通灵。
但偏偏,这匹马夜夜自行奔走,如同苦修的道士,在行走中不断吸纳天地间的星月精华。
星月之气激发了龙骨粉与香灰中蕴藏的微末灵性,而他那独一无二的“灵性赋予”金手指,竟在这种无主的状态下,被动地运转了起来!
它没有消耗自己的寿元,而是以星月为“柴”,以龙骨粉为“火”,以那丝神魂气息为“种”,硬生生将这匹纸马点燃了!
陈九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它……在模仿我?”
他每日观想剑脉,锤炼神魂。
而这匹马,竟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奔行与吞月,进行着一种匪夷所思的“修炼”!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子时已至,夜空最深沉的时刻,天际的北面,一道刺目的赤红流光撕裂了厚重的夜幕。
那光芒初时如线,瞬间暴涨成团,带着毁灭性的气息和尖锐的呼啸,如同一颗燃烧的眼球,轰然砸向坊市北面的山峦!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整座坊市都为之剧烈震颤,仿佛地龙翻身。
院中,那匹白蹄纸马猛地停止了吞月,它仰起头,对着陨石坠落的方向,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
下一刻,它四蹄之下银光暴涨,猛地一踏地面,竟不是向前奔跑,而是踏着虚空,一步步凌空而起!
踏空而行,如履平地!
它的速度快到极致,瞬息之间便已拔高百丈,化作一道银色流光,撕开夜风,直扑北山那火光冲天的陨石坑!
“跟上!”陈九当机立断,一个纵身跃上槐翁的枝干。
老槐树会意,无数枝叶瞬间将他包裹,如同一只巨大的绿影,悄无声息地朝着北山方向急速掠去。
不过片刻,陈九便已藏身于北山山巅的一棵巨树之上,遥遥望向那巨大的撞击坑。
坑中烈焰熊熊,但燃烧的并非木石,而是一种散发着诡异红光的晶体砂砾,正是那“陨石”的碎片。
白蹄就站在坑边,它低下头,竟开始大口大口地啃食那些滚烫的“星砂”。
随着它的吞食,它那双原本只是漆黑的眼眸中,渐渐燃起了两点银色的火焰,越来越亮,越来越炽盛,仿佛两颗真正的寒星!
吞食了片刻,白蹄似乎已经饱足。
它猛然抬首,后蹄在虚空中狠狠一蹬!
“砰!砰!砰!”
三声沉闷如战鼓的巨响在虚空中炸开,它每踏出一步,身后便留下一道清晰的银色残影。
三步踏出,三道残影连成一片,竟在漆黑的夜空中拖拽出一条横贯天际的璀璨星河虚影!
天马踏星河!
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瞬间惊动了整个坊市。
无数百姓从睡梦中被巨响震醒,冲出家门,当他们看到夜空中那神骏非凡、踏着星河而行的天马时,无不骇然失色,随即纷纷跪倒在地,朝着北山方向疯狂叩拜。
“神迹!是天马降世啊!”
“神马临凡,佑我坊市!”
赞美和祈祷声响彻云霄。
然而,藏在陈九腰间的墨生竹简却剧烈地颤抖起来,透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冰冷。
“先生……快走!”墨生的声音尖利而急促,“那星砂之中……有怨气!铺天盖地的怨气!那不是天外陨石,是……是某个被打破的封印之物!”
话音未落,一个癫狂的大笑声猛地从北山下方传来。
“哈哈哈哈——妖匠!是那个妖匠陈九!”
只见陆九爷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从人群中踉跄而出,他双目赤红如血,状若疯魔,手中高举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是他!定是他的纸人纸马通了邪灵,才引来这天灾降世!烧了他!烧了那家邪店!!”
他身后,上百名被这“神迹”与“天灾”冲昏头脑的百姓,被他这么一煽动,眼中的敬畏瞬间化为了恐惧和愤怒。
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火把,如同滚滚洪流,面目狰狞地朝着陈九的纸铺方向冲去!
陈九脸色一沉,正欲催动藏于店中的纸甲兵迎敌,天空中那道银色流光却已然折返。
白蹄归来了。
它快如闪电,后发先至,稳稳地落在纸铺的院门之前,挡住了疯狂的人潮。
它静静地立着,四蹄在地面轻轻一踏。
刹那间,它体内吞噬的星砂残力被尽数引动,一股无形的气机冲天而起,竟与天穹之上的漫天星斗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夜空之中,星光微动,那道尚未完全消散的虚幻星河,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竟自九天之上垂落而下!
那不再是虚影,而是一道由纯粹星辉构筑的洪流,清冷,浩瀚,带着涤荡一切污秽的威严,无声无息地冲刷而下,直扑为首的陆九爷头顶!
“哗——”
星河流淌而过,上百支火把瞬间尽数熄灭,只留下一缕缕青烟。
被那股煌煌天威所慑,所有百姓都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丢下手中的东西,屁滚尿流地四散奔逃。
而首当其冲的陆九爷,口中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啸。
一缕比黑夜更加深沉的漆黑阴灵,被这道星光硬生生地从他天灵盖中逼了出来!
那阴灵在星光中疯狂扭曲、挣扎,却连一息都未能坚持,便在一阵无声的惨嚎中,化作了飞灰,飘散无踪。
做完这一切,白蹄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它那双燃烧着银色火焰的眸子,穿过敞开的院门,穿过重重阴影,精准无比地望向了门后那片黑暗的角落——陈九刚刚藏身的地方。
门后的阴影里,陈九浑身僵硬如铁,冰冷的汗水浸透了衣衫。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膛里疯狂擂动,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别回头……
千万别回头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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