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至,三更的梆子声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整个匠人坊市陷入一片死寂。
夜风停了,虫鸣绝了,唯有九座高塔屹立在黑暗中,如同九尊沉默的远古巨神,俯瞰着脚下渺小的生灵。
中宫塔下,陈九仰头望着那悬于塔顶的命契符,神情肃穆如铁。
他的身后,匠门百工屏息凝神,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成败,在此一举。
“墨生!”陈九的声音不大,却如洪钟般清晰地传遍全场。
一直静立在他身侧的墨生应声而动。
它那由金墨构成的身躯骤然一颤,胸口处,一点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光点猛然爆发——文道真种!
真种催动,墨生仿佛化作了一个无底的漩涡。
海量的金色墨汁从它体内喷薄而出,却未曾滴落一分。
它们在空中化作无数条灵动的金色锁链,如龙似蟒,瞬间缠绕上九座高塔,精准无误地连接上每一处阵法节点。
金链游走,阵纹随之亮起,一股苍茫古老的气息自地底深处苏醒。
九塔连心,大阵初成!
陈九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爆射,断然下令:“引太阳火入阵!”
“好嘞!”一声清脆又狂热的欢呼响起。
火童子,这个由太阳真火点化而生的精灵,此刻没有半分恐惧,反而兴奋得浑身颤抖。
它知道自己的使命,更渴望完成这个使命。
它纵身一跃,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扑进了位于阵法核心的巨大熔炉之中。
“我火家,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伴随着它最后的呐喊,熔炉核心瞬间被点燃!
轰——!
刹那间,一道粗壮如山岳的赤色光柱自熔炉中冲天而起,撕裂了深沉的夜幕,将整片天空染成了末日般的赤红。
赤芒过处,九座高塔上的阵纹被彻底激活,自下而上,光芒层层递进,最终在塔顶汇聚。
天穹之上,星斗错乱,星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拨动,开始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疯狂倒转!
乾坤易位,阴阳颠倒!
在这天地剧变之中,一道恢弘的光幕自倒转的星河中缓缓垂落,精准地投射在九塔大阵的中央。
光幕稳定下来,一座巨大无朋的石碑虚影渐渐清晰——残仙碑!
与陈九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拓印都不同,这一次,是它的全貌!
碑面上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阵图完整无缺,流淌着岁月无法磨灭的道韵。
而在那亿万阵图的中央,所有纹路的交汇之处,赫然镌刻着三个龙飞凤舞、霸道绝伦的古篆大字。
执灯者·陈!
“这……”陈九浑身剧震,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死死盯着那三个字,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这碑……早有我名?”
怎么可能!
此碑乃上古遗物,而他陈九,不过是这末法时代的一个小小匠人!
就在他心神失守之际,九只九曜灵光蝶翩跹飞来,环绕着他,翅膀扇动间洒下点点安抚心神的光辉。
它们的声音,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悠远,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此‘陈’非今名,是古名。此阵亦非今人所立,乃上古执灯者遗泽。您……并非开创者,而是‘继任者’。”
继任者?
陈九还未从这巨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他肩头那盏青铜古灯的微光灯焰,也轻轻颤动了一下,一道微弱却无比亲近的意念传来:“家主,不必怀疑。您亲手点化的每一道灵,墨生、阿丙、火童子……我们,都是您当年旧部的转世。我们一直在等您归来。”
旧部……转世……
陈九的脑海嗡的一声,无数纷乱的画面碎片一闪而过,快到他根本无法捕捉。
他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与悲怆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天空中的光幕忽然剧烈颤抖起来,残仙碑的投影开始变得不稳定。
碑面上的完整阵图,竟开始分解、重组,最终化作一道无比复杂的时空坐标,如流星般坠落,狠狠烙印进了陈九的识海深处!
剧痛传来,陈九闷哼一声。
与此同时,熔炉内传来了火童子凄厉的惨叫。
那道冲天的赤色光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收缩,火焰的颜色也从璀璨的赤金变得暗淡。
维持这横跨时空的投影,正在疯狂吞噬它的本源!
“不好!”陈九脸色大变,当即就要中断阵法,“停下!”
“别……别停!”火童子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熔炉中传出,虽然痛苦,却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大笑,“家主……能再见一次咱们的旗帜,不亏!我火里……还有个崽!”
话音未落,熔炉内部的光芒骤然收缩到了极致,随后——轰然爆开!
恐怖的气浪席卷四方,但都被九塔大阵稳稳地挡住。
爆炸的中心,一团拳头大小、精纯无比的赤色焰团滚落在地,火焰散去,竟化作一个约莫三四岁、浑身赤裸的男童。
他皮肤白皙,眉心处有一点金色的火焰印记,显得无比神异。
男童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在适应这个全新的世界。
当他的目光落在陈九身上时,瞬间亮了起来,张开小嘴,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
“噗——”
陈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呛得连连咳嗽:“谁是你爹?!”
那团即将消散的火童子残焰,在空中凝聚成一张模糊的笑脸,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说道:“我分了一半火种本源孕育出来的,不是我儿子是谁?家主,我给他取名叫小阳,火灵之精,天生不怕水!以后……就拜托您了……”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那张笑脸也彻底化作点点火星,消散在夜风中。
陈九扶额,看着眼前这个光溜溜叫自己爹的小家伙,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整理这混乱的局面,那名叫小阳的男童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好奇地伸出小手,对着空无一物的身前随意一抓。
虚空泛起涟漪,仿佛水面被投入石子。
当他再次张开手时,掌心之中,竟凭空多出了一片焦黑的符箓残片!
看到那残片的一瞬间,陈九的心脏仿佛被重锤猛击!
那熟悉的材质,那残存的、独属于符娘的气息——正是当年符娘为了保护小桃,被黑手撕碎的那张本命符!
“怎么会……”他心头狂震,立刻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一把将那残片摄入手中,厉声喝道:“阿丙!”
一道纸人身影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正是纸人先锋阿丙。
它符纸构成的脸面上,阵纹流转,化作一只探查万物的阵纹之眼,死死盯住那块残片。
片刻后,阿丙沉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家主,此符……是被界隙另一端的力量,强行送回来的!”
界隙另一端!
陈九猛地抬头,他身旁的墨生无需指令,金墨自动在空中勾勒出一行字迹:“碑非终点,是信标。上古执灯者并未陨落,他被困于仙界残片之中,以残仙碑为坐标,等待‘灯火重燃’之日,接引后人!”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上古执灯者,就是自己!
不,是自己的前世!
他并未死去,而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他以无上神通立下信标,等待着继任者,也就是转世的自己,重新点燃这传承的灯火。
而符娘和小桃,极有可能就是被那只黑手带到了界隙的另一端,靠近那片仙界残片的地方!
符娘拼尽最后的力量,将这枚作为信物和线索的残片送了回来!
陈九豁然转身,望向东南方的海平线。
那是刚刚识海中那道坐标所指向的方向。
天空中的残仙碑投影,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已经能量耗尽,开始缓缓消散。
“若我启程,这坊市……”他低声问向身边的九曜灵光蝶。
光蝶齐齐振翅:“九塔大阵已与地脉相连,固若金汤。家主只需留下一灵镇守中枢,其余诸灵,皆可随行。”
“好。”
陈九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小院,身后,匠门百工默默跟随,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狂热与坚定。
回到院中,他取出最后一张空白的、也是最珍贵的卷轴,将其平铺在石桌上。
“墨生。”
“在。”
“立新谱——‘远征录’!”
墨生躬身领命,笔尖金墨流淌,在那崭新的卷轴上,写下了开篇第一行字:
“家主陈九,率匠门百工,启航之日,即道统重光之时。”
字迹落下,金光流转,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与霸气。
夜风拂过,小院门口那块写着“长生匠门”的匾额,四个大字竟也随之悄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仿佛在应和着这即将到来的伟大远征。
万事俱备,只待天明。
陈九站在桌前,看着卷轴上的字,又看了看旁边正好奇地啃着自己手指的小阳,心中那股征伐天下的豪情,忽然被一种更柔软、也更具体的情绪所包裹。
这一夜,他不再只是坊市的陈九爷,不再只是长生匠门的门主。
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也有了一份沉甸甸的、滚烫的责任。
远征的路,或许,要从安顿好这个小小的“意外”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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