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女冰冷的目光扫过身后众人,那一道隐晦的手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暗藏杀机的石子。
几位心腹长老心领神会,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祭典后混乱的人潮之中,如同一滴墨水汇入大江,再难寻觅。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确认九幽玄体的最终下落。
活要见人,死,亦要见其魂飞魄散之证。
坊市之内,人声鼎沸,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却愈发浓重。
陈九敏锐地察觉到,几道不属于坊市的、窥探性的神识,如同阴冷的毒蛇,正盘踞在阴影里,死死锁定着他这座不起眼的小院。
他面无表情,转身走入屋内,径直来到后院那口早已废弃的枯井旁。
井下,是一个被他亲手挖出的狭小地窖。
阿丙,或者说,暂时承载着凤清漪命格的少女,正蜷缩在角落,眼中满是恐惧与不安。
“别怕,睡一觉就好。”陈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
他取出一张泛黄的符纸,纸上朱砂纹路繁复,隐隐有安魂定魄之意流转。
这是送魂人一脉的秘宝,“镇魂纸”,专用于封锁活物气息,使其与天地隔绝,纵使金丹修士的神识扫过,也只会认为那是一块顽石,一片死地。
符纸轻轻贴在阿丙的额头,她眼中的惊恐缓缓褪去,陷入了沉睡。
陈九盖上井盖,又用一块巨石压住,这才回到屋内。
他疲惫地靠在桌旁,桌上那盏蓝色的油灯,焰光已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本就不多的寿元,正在被命格寄生的代价加速吞噬。
三日,至多再有三日,这盏象征着他生命的魂灯,便会彻底熄灭。
夜色如墨,坊市另一头的书斋内,墨生正奋笔疾书,记录着祭典上发生的一切。
忽然,他身前那本厚重的《辩罪录》无风自动,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一滴、两滴……殷红的血珠从书页的缝隙中渗出,迅速汇聚成一行狰狞的字迹:
“血祭未尽,地脉有怨,三日内必生‘魂潮’。”
墨生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魂潮!
那是无数因献祭而死的怨魂无法安息,受地脉怨气牵引形成的毁灭性灾难!
一旦爆发,整个坊市都将化为人间炼狱!
他不敢有片刻耽搁,抓起《辩罪录》便冲向陈九的小院。
与此同时,九塔之巅,碑娘素手轻抚着冰冷的承罪碑。
碑身上,那道代表着反噬的漆黑裂痕,已经从她的额心蔓延至了半张脸颊,如同一个诡异而邪恶的图腾。
碑中,一股股浓郁的黑气正在疯狂冲撞,仿佛有万千恶鬼在其中咆哮。
她感应到了地脉深处传来的悸动,那是一种同源,却又更为古老、更为恐怖的力量。
“七日之限,只剩五日。”她对着虚空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异的焦急,“若再不去海眼寻回残仙碑,这积压了千年的罪业反噬,将尽数归于你身。”
两道致命的警讯,几乎在同一时间汇集到了陈九这里。
他静静地听完墨生的急报,又抬头看了一眼九塔之巅那道孤寂的身影,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屋内,蓝色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出一片沉思。
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九老。”他轻声呼唤。
空气中,九道苍老而虚幻的身影缓缓浮现,他们是送魂人一脉历代长老的残念,是陈九最后的底牌。
“执灯者。”为首的老者虚影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枯石在摩擦。
“命格寄生不可久持,”陈九开门见山,“阿丙的凡人之躯,撑不了多久。一旦她肉身崩溃,凤姑娘的命格亦会受损残缺。”
“我等明白。”九老齐声道。
“所以……”陈九的目光穿透了墙壁,仿佛看到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眼睛,“得让她‘死一次’。”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空白的送魂纸,这是送魂人用来承载将死者最后一缕执念的灵物。
他并指如刀,在指尖轻轻一划,一滴蕴含着他本命精元的鲜血滴落在纸上。
血珠迅速晕开,陈九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纸上飞速勾勒起来。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过短短数息,一个惟妙惟肖的凤清漪的轮廓便跃然纸上,甚至连那股清冷孤傲的神韵都描摹得入木三分。
他举起这张血画的送魂纸,轻声问道:“九位长老,可愿再替这天下,演一出戏?”
九道虚影沉默了。
他们明白陈九的意思。
这是要他们将残存的魂力全部注入这张纸中,伪装成凤清漪的残魂,去引蛇出洞,去上演一幕金蝉脱壳的戏码。
而代价,将是他们最后的残念,彻底烟消云散。
短暂的沉默后,九道虚影齐齐对着陈九,深深一拜。
“替死之约,万死不辞!”
苍老而决绝的声音,在小小的院落里回荡。
次日,一则惊人的消息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坊市:九幽玄体在昨日的祭典中,已被正道诸宗联手轰得魂飞魄散,只余一缕微不足道的残魂,被送魂人陈九以秘法收敛于送魂纸内,不日将送往东南方的海眼进行超度,以绝后患。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潜伏在坊市的正道探子立刻将情报飞报宗门。
青鸾女收到密报,柳眉微蹙。
她虽有疑虑,但九幽玄体那等逆天命格,在那种程度的围攻下身死道消,也并非不可能。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派出门下一位精通追踪与刺杀的金丹长老,暗中尾随,务必要亲眼见证那缕残魂被彻底净化。
出城的官道上,陈九手捧着一个古朴的木盒,面色苍白,步履蹒跚,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
就在他行至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坳时,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邪魔妖孽,受死!”
金丹长老的身影显现,眼中满是轻蔑与杀意。
他根本不屑于与陈九废话,目标直指那个木盒。
剑光如电,瞬间斩碎了木盒。
那张承载着“残魂”的送魂纸暴露在空气中。
“碎!”
长老低喝一声,剑气迸发,精准地绞向那张薄薄的纸片。
纸碎的刹那,预想中的魂飞魄散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刺目到极致的金光,如同九颗太阳同时在山坳中炸开!
一股浩瀚、苍凉、决绝的魂力风暴轰然爆发!
“送魂人一脉,恭送玄体归墟!”
九个苍老的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带着无尽的悲壮与释然,响彻云霄。
金丹长老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魂力冲击震得连连后退,护体真元寸寸碎裂,脸上写满了惊骇。
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虽然强大,却没有任何攻击性,它只是在用最绚烂、最彻底的方式,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的消亡。
这是一场盛大无比的“魂灭”大戏。
金光散尽,山风吹过,一切都已化为飞灰。
消息传回,正道诸宗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彻底放下了戒备。
就连一直觊觎着九幽玄体的血符门残党,也信以为真,偃旗鼓息。
谁也不会想到,在坊市那座被严密监视的小院深处,地窖之内,陈九正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缕被镇魂纸封印的完整命格,从阿丙体内缓缓抽离,重新渡入双目紧闭的凤清漪体内。
当最后一丝玄光融入眉心,凤清漪的睫毛轻轻颤动,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股与天地共鸣的、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窥探的玄体气息,骤然停止了向外逸散。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陈九,低声问道:“你……让我‘死’了一次?”
陈九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脸上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不错。死一次,债就清了。从现在起,谁也别想再拿你当祭品。”
夜,深沉如海。
碑娘独自立于九塔之巅,任由夜风吹拂着她的白衣。
她素手抚摸着承罪碑,丝丝缕缕的黑气顺着她的指尖缠绕而上,让她那半张绝美的脸庞显得愈发妖异。
忽然,她猛地转身,望向东南方的海平线。
在那里,昨日还只是细线般的空间裂隙,此刻竟已扩大成一道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漆黑天堑!
一道非人非魔的低语,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地脉,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那是《幽冥录》残本的意志。
“执灯者……归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小院中的陈九心有所感。
他面前的蓝色魂灯,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曳起来,灯焰忽明忽暗,仿佛在与远方那恐怖的深渊遥相呼应。
他抬起头,目光同样投向了海眼的方向,喃喃自语:“该走了。这一身罪,总得有人来收。”
启程前夜,小院的灯火彻夜未熄。
那盏微弱的蓝色灯焰,在寂静的黑暗中,忽然不规律地闪烁起来,明灭之间,竟在斑驳的墙壁上,映出了一幕幕支离破碎、无人能解的未来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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