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爆的余晖尚未在视网膜上完全消退，战场却已陷入一种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寂静。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和背叛感的死寂。
焦土之上，热浪扭曲着空气，散发出岩石熔化和有机物汽化的刺鼻气味。莉兰德拉·影织缓缓从跪姿站起，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微微颤抖。她面具下的目光扫过那片曾经的集结地——现在只剩下玻璃化的坑洼和零星几块焦黑的、无法辨认的残骸。她最精锐的暗影小队，她苦心培养的家族骨干，近三分之一就在刚才那毫无意义的纯净光芒中化为乌有。
“主母...”一名脸上带着灼伤痕迹的女祭司踉跄着走近，声音嘶哑，“我们...我们损失了四十七人，还有十几人重伤，恐怕...”
莉兰德拉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她的话。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扎进她的心脏。她不需要具体数字，她只需要知道结果——一场本该完美收官的狩猎，最终以被“友军”背后一击的惨剧告终。
她的通讯器里传来魔王冰冷平直的指令：“莉兰德拉，后撤，统计损失。”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有理所当然的命令。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几乎冲垮了她作为主母的理智。她猛地按下通讯键，声音因极力压制而变得异常尖利：“陛下！这就是您承诺的‘新秩序’？这就是我们影织家族效忠所应得的下场？被您无法控制的...‘武器’像垃圾一样清扫？！”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细微的电流声。然后，魔王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风险与收益并存。她的价值远超损失。你的部队将优先获得后续资源配给作为补偿。”
**补偿**。这个词像冰水一样浇在莉兰德拉头上。她明白了，在那位存在的眼中，她们的价值是可以被量化和权衡的。今天的损失，只是天平上一次可以接受的倾斜。
她切断了通讯，深吸了一口充满焦糊味的空气。愤怒被压下，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心。她转向幸存的下属，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却带着一丝永不磨灭的寒意：“撤回基地。优先救治伤员。阵亡者的名字...都记下来。”
黑暗精灵们沉默地执行命令，搀扶着伤员，收敛着同伴所剩无几的遗物。他们看向要塞核心区域的眼神，彻底变了。曾经的敬畏中，掺入了无法化解的怨恨与疏离。
与此同时，艾丽西亚·刃歌正穿梭在混乱的阵地上。银甲沾染了新的污迹——这次是搀扶黑暗精灵伤员时蹭上的灰烬和血迹。
“稳住！医疗队往这边走！小心地上的裂缝！”她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强行压下了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刚刚亲眼目睹了那道光柱的毁灭性力量。那一刻，她本能地感到了恐惧，一种对绝对力量、对不可控事物的原始恐惧。塞拉菲尔那双纯净无辜的眼睛，此刻在记忆中竟显得有些骇人。
但另一种情绪也在她心底滋生——一种扭曲的**理解**。她经历过被自身信仰背叛的绝望，那个光之造物爆发前那声无人听见的悲鸣，她似乎感同身受。这种矛盾让她心烦意乱，只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眼前的指挥工作中，用秩序对抗内心的混乱。
“银骑士，”Nova的声音接入她的私人频道，“光爆能量残余已开始衰减，对灵子环境干扰预计在1.7小时后恢复正常。请确保清扫部队避开高辐射残留区域。”
“收到。”艾丽西亚简短回应，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默默收拢同胞遗体的黑暗精灵，补充道，“是否需要增派人类士兵协助黑暗精灵后撤？”
“建议维持现有编制。文化隔阂可能降低效率，增加冲突风险。”Nova的回答基于纯粹的逻辑计算。
艾丽西亚沉默了。她知道Nova是对的，但这种“正确”此刻显得如此不近人情。
“嘿！老大！刚才那可真够劲啊！”费舍尔的声音咋咋呼呼地插入公共频道，试图打破这凝重的气氛，“咱们这新‘终极武器’威力没得说，就是这友军伤害能不能关一下？下次用之前好歹吱一声，让我先把小崽子们撤远点呗？”
没人回应他的玩笑。频道里只有一片尴尬的沉默。费舍尔讪讪地嘀咕了几句“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也闭了嘴。连最乐天派的哥布林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默默地加快了搬运战利品的速度，不敢像往常一样打闹。
战场边缘，兰德尔的赌博正式开始了。
他带着三个仅存的手下，小心翼翼地摸到那处半坍塌的废弃哨塔下方。每个人都紧张得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头儿...我们真的...”一个年轻佣兵声音发颤。
“闭嘴。”兰德尔低吼，他自己手心也全是汗。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圣徽，犹豫了一下，又塞了回去。现在拿出来太危险，可能直接触发攻击。
他示意一个手下，将那面绑在树枝上的破烂盾牌，高高举起，开始有规律地左右摇晃——大陆通用表示“投降”或“寻求谈判”的信号。
几分钟过去了，除了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他们是不是没看见？要不我们...”另一个手下建议直接喊话。
“再等等！”兰德尔压低声音，眼睛死死盯着哨塔上方和周围的阴影。他丰富的“失败经验”告诉他，莽撞等于死亡。
突然，他猛地感到一阵心悸，几乎是本能地扑倒在地：“趴下！”
咻！咻！咻！
三支弩箭精准地钉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后方的大树上，箭尾兀自颤抖。不是要射杀他们，而是警告。
从哨塔的阴影和周围的灌木丛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五个身影。他们穿着与环境色融为一体的灰暗皮甲，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手中端着已经上弦的弩箭，眼神冰冷而警惕——是莉兰德拉布置在外围的暗哨。
“丢掉武器。”为首的一名黑暗精灵冷声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杀戮效率带来的压迫感，“缓慢起身。任何多余动作，格杀勿论。”
兰德尔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慢慢将腰间的短剑扔到地上，示意同伴照做。他缓缓举起双手，脸上挤出他最擅长的、混合着卑微和讨好的笑容：“别...别动手！自己人...呃，我们是来投诚的！有重要情报！还有...还有宝贝献给魔王大人！”
黑暗精灵哨兵没有理会他的话，两人上前，动作粗暴而专业地对他们进行了搜身，很快那枚散发着微弱温暖能量的圣徽就被搜了出来。
哨兵首领拿起圣徽，仔细看了看，面具下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他显然认出这不是凡物。
“带走。”他简短下令，将圣徽收起。
兰德尔四人被反绑双手，蒙上眼睛，推搡着向要塞方向走去。虽然过程屈辱，但兰德尔心里反而稍稍安定了一些——至少，第一关过了，他们没被当场格杀。
他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一切，早已被高空的侦察单元和地面传感器尽收眼底。
“标记单位‘delta-45’已被影刃哨兵控制。正被押送往3号隔离审讯室。” Nova汇报道，“其携带的圣物能量特征已确认，与数据库匹配度提升至89.5%。判定具有较高研究价值。”
“监控审讯过程。评估该单位潜在情报价值。”魔王的声音在指挥中枢响起，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集中在面前全息屏幕上关于光爆的能量流分析图，“优先处理当前内部稳定问题。”
内部稳定。光爆带来的裂痕，远比战场上的损失更难修复。
在要塞上层的一个观测平台上，阿什莎·尼德霍格已化为人形，倚靠在栏杆上，眺望着那片仍在冒烟的焦土。她那通常带着慵懒傲慢的脸上，此刻显露出一丝罕见的**烦躁**。
塞拉菲尔的光明本质让她本能地感到**排斥**，如同水火不容。但那光爆中蕴含的、源自魔王的些许气息，又让她产生一种古怪的**保护欲**——这是与她平等契约者的“所有物”，不容他人觊觎或伤害，哪怕这“所有物”本身让她很不舒服。
这种矛盾让她很不愉快，只能冷哼一声，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天地交界线。
而在实验室中心，塞拉菲尔悬浮在能量抑制场中，光翼无力地低垂，脸上满是泪痕和迷茫。她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无边的恐惧和痛苦，然后...然后很多熟悉的气息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痛苦和恐惧的情绪从外面传来。
Nova的纳米躯体站在一旁，无数扫描光束在她身上来回移动。
“个体塞拉菲尔，能量水平已稳定至安全阈值。认知混乱状态持续。记录：首次无意识大规模能量释放事件，定名为‘零号光爆事件’。开始构建控制模型...”
Nova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但她记录数据的速度比平时快了0.7秒。
堡垒之外，戈尔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残留的痛苦、恐惧、愤怒全都吸入肺中，细细品味。他脸上带着满足而扭曲的笑容，最后望了一眼那座漆黑的要塞，转身消失在密林的阴影之中。
他的追寻有了新的方向，他的哲学有了新的佐证。
帷幕并未落下，它只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底下更加复杂汹涌的暗流。猜忌的种子已然播下，只待合适的土壤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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