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夫人穿着那身灰粉旗袍,在文化馆的讲座上站了一下午。归来时,夕阳正好,她没回家,先绕到了“霓裳”。
玻璃门上的铃铛清脆一响,铺子里的人都抬起头。陈夫人站在门口,光线下,旗袍的灰粉色愈发温润,深灰绲边勾勒出她比往日更挺拔的身姿。
“吴师傅,林姑娘,”她笑意盈盈,声音清亮,“今天可是给我长脸了。好几个老姐妹拉着我问,这衣裳是哪里做的,瞧着既大方又时新。”
她的目光落在春妮身上,格外和蔼:“春妮姑娘好手艺,这腰身收得真是妥帖。”
春妮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正在整理的布料,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热烘烘的。小柱子在一旁咧嘴傻笑,与有荣焉。
吴师傅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在陈夫人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没说什么,但那双看惯了好坏的老眼里,分明有一丝极淡的满意。
陈夫人这一来,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接下来的几日,拿着陈夫人给的地址,或是听人口耳相传寻来的新客,渐渐多了起来。她们不再仅仅满足于做一件结实耐穿的寻常衣服,开始指着画册,或是林晚新画的草图,询问那些带着海派风韵的款式。
铺子后院的活计,悄然变了风向。
春妮手边堆着的,多是些需要精细处理的软缎、凡立丁。她给一件新裁的连衣裙绱袖,那袖子在肩头处微微蓬起,是画册上学来的“泡泡袖”变体,她用吴师傅教的藏针法处理接缝,既保留了蓬松的轮廓,又不显笨拙。
小柱子也不再只跟直来直去的裤腿较劲,他开始学习裁剪带有弧度的西装驳头。吴师傅站在他身后,看他下剪刀的手势,偶尔出声提点:“驳头是西装的门面,下剪要准,不能悔。”
一次,小柱子裁坏了一块哔叽料子,心疼得直抽气。吴师傅没骂他,只拿起那块废料,三两下改成了两个精致的西装袋盖。“料子没有真废的,”他平淡地说,“就看你会不会用。”
这话让小柱子怔了半晌,之后裁剪时,心态竟平和了许多。
订单簿上,墨迹添了新彩。除了改良旗袍,还有收腰的西装外套、略带伞形的连衣裙,甚至有人来问,能不能做画册上那种搭配西装穿的及地长裙。单价自然水涨船高,瘦猴拨算盘时,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但这变化,并非全然顺遂。
有老主顾上门,看见挂着的样衣,摇摇头:“花哨了,不如从前实在。”也有街坊议论,“霓裳”怕是心大了,要走洋派路子,忘了根本。
这些话,或多或少传进了铺子里。
一日打烊后,春妮有些犹豫地问林晚:“师姐,咱们以后……还做从前那种家常的褂子吗?”
林晚尚未回答,吴师傅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怎么不做?穿衣吃饭,各有所好。新样式是锦上添花,家常衣服是雪中送炭。裁缝铺子,没有挑客人的道理。”
他拿着熨斗,正将一件刚做好的寻常蓝布罩衫熨烫平整,动作一丝不苟,与处理那些软缎华服时并无二致。
众人恍然。
陆铮在一旁听着,看向林晚,两人相视一笑。他们明白,吴师傅守着的,不只是手艺,更是初心。
夜色下,铺子里的灯还亮着。一边是春妮对着新到的画册研究袖窿的改良,一边是小柱子默默练习着最基础的直缝针脚,为明天要做的几件普通工装做准备。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那些灰粉、黛青的华美衣料上,也照在那叠厚厚的、等待裁剪的寻常棉布上。
针线知时节。该破土时破土,该扎根时扎根。“霓裳”的这方天地,正在尝试一种新的平衡——既接得住远方的风,也守得住脚下的土。而这平衡本身,便是这个秋天,最扎实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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