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与摸索持续了数日。工作间的桌上、墙边,甚至地上,都堆满了各种实验的半成品——染坏了的布片,绣到一半又拆线的样本,还有那些试图捕捉光影却显得生硬的面料组合。最初的兴奋渐渐被一种滞涩感取代,仿佛灵感之泉遇到了坚硬的岩层,难以畅流。
小柱子对着自己那试图表现“青苔层次”的绣片叹了口气,颜色是丰富了,却显得脏污,毫无生机。春妮混合织造的面料小样,质感是特别了,却僵硬得不像能穿在身上的衣服。小敏更是沮丧,她按照虫蛀叶子的灵感做的镂空处理,放在现代服装上,显得突兀又廉价。
“方向是不是错了?”春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低声问。连最沉稳的赵梅,看着那些不尽人意的实验品,也沉默地摇了摇头。
招娣将众人的疲惫与困惑看在眼里。她没有急于否定任何人的尝试,也没有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傍晚,她让大家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聚集到院子里。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霞光将天边染成绮丽的橘红色。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归巢的鸟鸣和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我们都太想‘做’出那个效果了,”招娣的声音在渐暗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忘记了最开始,我们只是去‘看’,去‘感受’。”她指向天边那绚烂却转瞬即逝的霞光,“看那光,它可曾用力?它只是在那里,云、尘埃、水汽与它相遇,便自然成了这般景象。”
她又指向墙角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沉静的青苔:“再看那青苔,它可曾刻意去排列自己的颜色?不过是顺应了光、水、风的方向,自然生长罢了。”
众人顺着她的指引望去,陷入沉思。是啊,他们太执着于“表现”,反而失了那份观察到的、源自天然的“自在”。
“吴师傅常说,”招娣缓缓道,“‘匠心’的更高处,是‘忘技’。不是忘记技巧,而是让技巧融入你的呼吸心跳,让你忘记你在‘使用’技巧,从而与物性合一。”
一直沉默坐在廊下的吴师傅,闻言微微颔首,并未言语,却已是最大的肯定。
这天晚上,招娣没有让任何人加班。她只留下一盏小灯,独自坐在工作间里。她没有画图,也没有碰任何面料,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失败的实验品,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透过窗棂,清清冷冷地洒进来,正好落在一匹摊开的、素白色的夏布上。那布本身带着天然的肌理和微黄的暖意,在月华的浸润下,竟泛出一种柔和莹润的光泽,既不刺眼,也不暗淡,仿佛将月光收纳在了经纬之间。
招娣心中一动。她起身,没有开灯,就着月光,轻轻抚摸着那匹布。她想起雷诺阿手稿上那些流动的线条,想起阳光下破碎又重组的光斑,想起溪水表面的粼粼波光。
她拿起剪刀,没有划粉,没有尺量,只是凭着心中那股突然明晰起来的意象,沿着月光在布料上勾勒出的隐约轮廓,缓缓裁剪。她裁出的不是规整的衣片,而是几片带着微妙弧度和不对称边缘的布块。
然后,她选用了一种极细、近乎透明的同色系丝线,以几乎看不见的针脚,将这些布块连接。她没有追求平整合一,反而刻意保留了一些细微的重叠和缝隙。当她将这片初步拼接的布料提起,对着窗外剩余的月光时,奇迹发生了——月光透过那些重叠的厚度,呈现出深浅不一的光影层次,又从那些细微的缝隙中流淌而过,在布料后方投下错落有致的光痕。
它不是“绣”出来的光,也不是“染”出来的色,它是“织”进去的,是布料结构与光线自然作用产生的、活的光影。
招娣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找到了那把钥匙。
第二天,当众人回到工作间,看到招娣展示的那片在寻常光线下看似朴素、一旦有光透射便焕发出惊人魅力的布料时,所有的困惑和疲惫一扫而空。
“我明白了!”小柱子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我不该用绣线去‘画’青苔,我应该用不同深浅的布料本身,像师傅这样层叠、拼缀,让颜色从内部透出来!”
春妮也恍然大悟:“面料混合不能硬来,要考虑它们在光影下的交互反应!或许……可以用单色但不同质感的料子?”
思路一旦打通,创作便如开闸洪水。小敏放弃了具象的镂空,转而研究如何通过不同的针织密度,在衣物上形成自然的、透气且带有光影变化的“虚”与“实”。赵梅带领染坊,不再追求单一均匀的颜色,而是尝试在经纬线上分别染上极细微的色差,织造后形成一种内在的、流动的色韵。
招娣则将那晚月光下的尝试进一步发展,结合吴师傅古籍中记载的“透叠”古法,开始系统性地设计一系列依靠结构而非装饰来成就光影与意象的样衣。
工作间里不再有焦躁的叹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充满探索欲的忙碌。每一次小小的突破,都会引来低声的讨论和会心的微笑。
光,不再是被描绘的对象,而是成为了与他们一同创作的材料。他们正在学习,如何用布匹与丝线,编织一道属于自己的、内敛而灵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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