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林晚的脸上、身上,泥浆裹挟着她的双腿,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肺部火辣辣地疼,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混合着雨水和泥腥味。她不敢回头,只能凭借本能和记忆,在能见度极低的暴雨中,朝着主厅的方向拼命奔跑。
身后追击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被风雨声模糊,但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她能感觉到那些人越来越近。
主厅那扇沉重的双开拱门出现在模糊的雨幕中,如同巨兽张开的口。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摇曳的灯光,在这样黑暗的暴雨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林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上台阶,猛地撞开虚掩的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然后反身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试图将其关上。但门只合拢了一小半,就被一只穿着黑色作战靴的脚强硬地卡住了!
“跑啊!继续跑啊!”门外传来狞笑和用力推搡的力量。
林晚的力气几乎耗尽,根本无法与门外数名壮汉抗衡。门被一点点推开,缝隙越来越大,几张写满戾气的脸在门缝后若隐若现。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沉闷的、不同于风雨声的巨响从主厅内部传来!
推门的力道骤然一松!门外传来一声短促的痛呼和惊叫!
林晚趁机用尽全身力气,“哐当”一声将门彻底撞上,并迅速拉上了沉重的门栓!她背靠着冰冷的大门,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惊魂未定地望向声音来源——主厅中央,陆沉舟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腹部,指缝间有鲜血不断渗出,将他的深色衣服染得更深。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和雨水。而在他身前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壮汉仰面倒地,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被重物击打的凹陷,已然不动了。旁边,丢着一尊沉重的小型大理石雕像,雕像底座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是陆沉舟!他在关键时刻,用尽最后的力气,解决了其中一个追兵,为她赢得了关门的时间!
“陆沉舟!”林晚惊呼一声,想要冲过去。
“别过来!”陆沉舟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主厅那些巨大的窗户,“找地方躲起来!他们不止这几个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主厅的几扇窗户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从外面暴力砸碎!玻璃碎片四溅,狂风裹挟着雨水疯狂地灌入!几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利落地从破开的窗口翻了进来!他们动作矫健,训练有素,手中甚至握着闪着寒光的匕首和短棍!
瞬间,林晚和受伤的陆沉舟就被包围了!
陆沉舟强撑着站起身,将林晚护在身后,尽管他自己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他手中紧握着那把沾了血的消防斧,眼神如同被困的野兽,充满了决绝与疯狂。
“东西交出来,可以留你们一个全尸。”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的目光如同毒蛇,扫过陆沉舟,最后定格在林晚身上。
林晚紧紧靠着陆沉舟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压抑的痛苦。她的目光却越过那些凶徒,死死地盯住了那面巨大的壁画,盯住了那片深暗的、藏着“救”字的区域。
在最显眼,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不为贪欲所困的人才能看见……
苏锦含糊的呓语在她脑中回响。是那里!一定就在那里!
“你们要找的‘海神之泪’,”林晚忽然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不在这里。”
为首的黑衣人眉头一皱,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话:“在哪里?”
“它就在这里,”林晚抬起手,指向那面壁画,指向那片深暗区域,“但你们看不见。”
黑衣人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上露出讥讽和疑惑的神情。那片墙壁除了颜色深些,看起来并无特别。
“少耍花样!”另一个黑衣人不耐烦地喝道,向前逼近一步。
“我没耍花样。”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回忆着苏锦纸条上的话,回忆着白锦年作为艺术家的执着与疯狂,一个大胆的猜想逐渐成型,“白锦年先生留下的,根本不是你们想象中那种冰冷的宝石。‘海神之泪’……是一种颜料。”
“颜料?”连陆沉舟都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充满了惊愕。
“对,一种他亲手研磨、调配的,独一无二的矿物颜料。”林晚的语速加快,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他用这种颜料,在这面壁画上,画下了真正的‘海神之泪’!它就在画里!与整幅壁画融为一体!所以它才在最显眼的地方,却又因为被其他色彩覆盖、被时光磨损,而最容易被人忽略!只有懂得欣赏它艺术价值、而非觊觎它物质价值的人,才能‘看见’它!”
这个解释石破天惊,却又奇异地符合逻辑!一个痴迷于传说和艺术的画家,他最终极的作品,不是找到一颗宝石,而是创造一颗“宝石”,将它永恒地封存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这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周世宏翻遍了宅子也找不到,因为实物根本不存在!也解释了苏锦所说的“诅咒”——贪婪蒙蔽了双眼,让他们永远与近在咫尺的“珍宝”失之交臂!
黑衣人们显然被这个说法弄懵了,面面相觑。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眼神闪烁,似乎在判断林晚话语的真假。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去,把那片墙皮给我刮下来!”
两个黑衣人立刻上前,掏出匕首,就要去破坏壁画!
“住手!”陆沉舟怒吼一声,想要阻止,但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痛得他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林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那片区域下面藏着“救”字,也可能真的藏着白锦年用特殊颜料绘制的“海神之泪”,一旦被暴力破坏,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主厅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传来了一个沉稳而带着一丝嘲弄的脚步声,以及一个熟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精彩,真是精彩的推理,林小姐。”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周世宏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昂贵的羊绒大衣,手持一把黑色的雨伞,缓缓从楼梯上走下。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年纪,保养得宜,面容儒雅,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但那双眼睛,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视众生为蝼蚁的漠然。
他竟然早就到了!而且一直隐藏在宅子里!或许,他就是从那间被红圈标记的、东翼的隐藏房间出来的?
“周世宏!”陆沉舟目眦欲裂,挣扎着想冲上去,却被两个黑衣人死死按住。
周世宏没有理会他,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林晚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物品。“我找了十五年,没想到答案竟然如此……富有诗意。锦年啊锦年,你还是这么喜欢玩这种艺术家的把戏。”
他踱步到壁画前,仰头看着那片深暗区域,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混合着贪婪、怀念和极度厌恶的复杂情绪。“用我梦寐以求的‘海神之泪’作为颜料?画在这面破墙上?哈哈……哈哈哈……”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癫狂的意味,“真是对我的最大讽刺!”
笑罢,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手术刀,刺向林晚和陆沉舟:“那么,告诉我,我亲爱的‘海神之泪’,到底在这面墙的哪一部分?或者说,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根本不在乎那是艺术还是宝石,他在乎的,是那东西代表的财富、象征意义,以及……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和执念。
林晚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具体的形态,她的推测仅仅是基于线索的拼凑。
“不说?”周世宏挑了挑眉,从身边一个黑衣人手中接过一把匕首,慢条斯理地用雪白的手帕擦拭着锋刃,然后,将刀尖轻轻抵在了壁画上,正好是那片深暗区域的边缘。“那我就只好……自己把它‘请’出来了。一寸,一寸地刮开看看。看看我老朋友留给我的,到底是怎样一份……惊世骇俗的遗产。”
刀尖微微用力,一块干裂的、带着颜色的墙皮碎片,簌簌落下。
陆沉舟发出痛苦的嘶吼,那是他小姨夫毕生心血的一部分!
林晚也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就在周世宏准备用力划下第二刀时——
“住手!!”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无尽愤怒与悲痛的声音,从主厅门口传来!
所有人猛地转头。
只见主厅那扇被林晚栓住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两个身影。前面是去而复返的、之前追击林晚的黑衣人之一,他脸上带着一丝惊疑不定。而在他身后,被他用枪指着太阳穴的,竟然是——
苏锦!
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并且出现在了这里!她依旧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林晚给她换上的干净睡衣,赤着双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
但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她的脸上没有了昏迷时的脆弱,也没有了地底时的恐惧,只剩下一种历经千帆、看透生死的平静,以及一种沉淀了十五年的、如同火山爆发前夜般的巨大悲愤。她的目光,如同两柄淬炼了十五年恨意的利剑,直直地刺向手持匕首的周世宏。
“周、世、宏。”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周世宏脸上的从容和嘲弄,在看清苏锦面容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碎裂了!他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无法控制的震惊与……一丝惊恐!
“你……你没死?!”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没死。”苏锦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主厅,无视指着她太阳穴的枪口,目光死死锁定周世宏,“我在地狱里爬了十五年,就是为了今天,亲眼看一看,你这张披着人皮的恶魔,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她的出现,她的目光,她的话语,像一道无形的冲击波,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连那些黑衣人都被这诡异而充满压迫感的一幕镇住了,一时间忘了动作。
“锦……锦姨……”陆沉舟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林晚也震惊地看着苏锦,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求生本能让她在昏迷中醒来?还是……那股支撑她活了十五年的、名为“复仇”的执念,给了她最后的力量?
“你把‘海神之泪’藏在哪里了?说出来!”周世宏很快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炽烈的贪婪和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暴怒,他指着壁画吼道,“是不是就在这里?!”
苏锦没有看壁画,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周世宏脸上,那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
“周世宏,你找了十五年,算计了十五年,杀了最好朋友,把自己变成魔鬼……到头来,你却连它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锦年说得对,你永远也得不到‘海神之泪’,不是因为找不到,而是因为……你的心,是瞎的。”
她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那面壁画,指向那片深暗区域,但她的指尖,最终却越过了壁画,指向了壁画前方、主厅中央、那盏从穹顶垂下的、巨大的、此刻正散发着昏黄光晕的老式水晶吊灯。
“你看,”苏锦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幻的穿透力,在风雨交加、气氛肃杀的主厅里回荡,“它不就在那里吗?”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水晶吊灯在风雨带来的气流中微微晃动,无数切割面反射着昏黄的光线,如同泪光闪烁。
就在那一瞬间——
奇迹发生了。
或许是角度恰好,或许是吊灯晃动到了某个特定位置,又或许是外面一道罕见的、穿透厚重云层的闪电提供了独特的光源……那昏黄的光线透过水晶吊灯某些特殊切割的棱镜,竟然被分解、折射,投射到了那面壁画之上!
一道细微的、如梦似幻的、如同流动液态宝石般的——蔚蓝色光晕——精准地、清晰地笼罩了壁画上那片深暗的区域!
那蓝色,纯净、深邃、璀璨夺目,仿佛将整片海洋最精华的瑰丽与眼泪,都凝聚在了那一束光里!它在那片原本黯淡的壁画上流淌、闪烁,仿佛拥有了生命!壁画上那些原本模糊的神只、侍女、力士,在这蔚蓝色光晕的笼罩下,仿佛都活了过来,他们的眼神,似乎都聚焦在那片光芒的中心!
整个主厅,瞬间被一种无法形容的、神圣又悲伤的静谧所笼罩。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周世宏。
那就是……“海神之泪”?!
它不是颜料,不是画出来的图案,而是……光?是白锦年利用建筑结构、壁画底色、以及这盏特制的水晶吊灯,共同创造出的一个光学奇迹?!一个只有在特定时间、特定光线角度下,才会短暂显现的、虚幻却又真实存在的“宝石”!
它确实在最显眼的地方(主厅中央的吊灯),却也最容易被忽略(谁能想到珍宝是转瞬即逝的光?)。它确实需要心灵纯粹、不为贪欲所困才能“看见”(需要懂得欣赏这艺术与科学的杰作,而非执着于实体)。
白锦年,他用这种极致浪漫又极致残酷的方式,将“海神之泪”升华为了一个概念,一个符号,一个对贪婪者永恒的嘲讽!
周世宏怔怔地看着那片流淌在墙壁上的、可望而不可即的蔚蓝色光晕,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追求了半生、不惜杀友夺宝的东西,原来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它只是一道光,一道他永远无法抓住、无法拥有的光!
“啊——!!!”周世宏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充满了绝望和疯狂的咆哮,他猛地转向苏锦,眼中充满了血丝,所有的伪装和儒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只剩下最原始的凶戾,“你耍我!你们都在耍我!!”
他像一头失控的疯牛,朝着苏锦猛扑过去!
“锦姨!”陆沉舟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挣脱钳制,扑向周世宏!
“砰!”
枪声响起!
但不是周世宏手下开的枪。
主厅另一侧破碎的窗口,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穿着不同制式、动作迅捷的身影!为首一人举着枪,枪口冒着青烟,击中了挟持苏锦的那个黑衣人持枪的手腕!
“警察!全部不许动!”
援兵,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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