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如同一个信号,打破了“听海阁”主厅内凝固的死亡气息。
训练有素的警察从破开的窗口和正门迅速涌入,动作利落,瞬间控制了局面。“放下武器!双手抱头!”的喝令声此起彼伏。周世宏手下那些亡命之徒,在绝对的武力优势和突如其来的包围下,失去了反抗的意志,纷纷扔下武器,束手就擒。
周世宏在听到“警察”二字的瞬间,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扑向苏锦的动作僵在半途。他脸上那疯狂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败的、如同瞬间被抽走所有精气神的绝望。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和穿着制服的警察,又看了看那片墙壁上已经因为光线角度变化而逐渐消散、只剩一丝余韵的蔚蓝色光晕,忽然仰天发出了一声凄厉而苍凉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海神之泪’……好一个‘海神之泪’!白锦年!你赢了!你彻底赢了!”他笑着,眼泪却从眼角滑落,分不清是哭是笑。十五年的处心积虑,十五年的罪恶背负,最终换来的,竟是一场空,一场指向铁窗甚至刑场的噩梦。他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被两名警察迅速上前铐住。
混乱中,陆沉舟再也支撑不住,腹部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一黑,向前栽倒。林晚惊呼着冲上前,和一名及时赶到的警察一起扶住了他。
“沉舟!”苏锦也挣脱了搀扶(那名挟持她的黑衣人早已被制服),踉跄着扑到陆沉舟身边,枯瘦的手颤抖着抚摸他苍白汗湿的脸,泪水奔涌而出,“孩子……我的孩子……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锦姨……我……没事……”陆沉舟艰难地睁开眼,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目光扫过苏锦,又落在林晚焦急的脸上,最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彻底陷入了昏迷。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林晚朝着警察大喊,声音带着哭腔。
现场一片忙碌。警察在清理现场,收集证据,逮捕嫌疑人。医护人员很快赶到,将重伤的陆沉舟和极度虚弱的苏锦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盖上保温毯,送往山外最近的医院。林晚虽然也浑身是伤,疲惫不堪,但坚持要陪同前往。
在离开主厅前,林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警察正在给周世宏戴上手铐,他失魂落魄,口中依旧喃喃着“海神之泪”。而那面见证了太多悲欢离合、阴谋与真情的壁画,在混乱的人影和手电光柱中沉默伫立,那片曾经流淌过梦幻蓝光的区域,重新恢复了黯淡与深沉。水晶吊灯静静悬挂,仿佛刚才那神迹般的一幕从未发生。
风暴,似乎终于过去了。
……
接下来的几天,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混乱的梦。
陆沉舟因为腹部刺伤和失血过多,进行了紧急手术,术后在IcU观察了一天,才脱离生命危险,转入普通病房。苏锦的情况更为复杂,长期的营养不良、多处感染和器官衰竭,让她一度病危,但令人惊叹的是,这个在地底挣扎求生十五年的女人,展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在精心的医疗护理下,竟然一次次挺过了危机,病情逐渐稳定下来。
林晚受了些皮外伤和惊吓,但无大碍。她作为关键证人和参与者,配合警方完成了详细的笔录。从警方那里,她得知了救援及时到来的原因——原来是持续暴雨和山体滑坡引起了上级重视,在尝试疏通道路的同时,也派出了救援小队徒步进入受灾区域巡查,恰好听到了“听海阁”方向的异常动静(很可能是撞门声或枪声),于是迅速包抄过来,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转了局面。
周世宏及其手下被全部收押。那颗关键的袖扣、苏锦的证词、陆沉舟的证词、林晚提供的线索以及现场勘查结果,共同构成了一条坚固的证据链,足以指控周世宏十五年前的谋杀罪以及如今的非法入侵、故意伤害等多重罪名。他那个看似坚固的商业帝国,也随着他的落网和罪行曝光,开始土崩瓦解。云墟镇,乃至更广的范围,都因为这条爆炸性新闻而震动。
半个月后,陆沉舟的伤势好了大半,已经可以下床行走。苏锦虽然依旧虚弱,需要长期调养,但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脸上开始有了血色和笑容。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地穿透云层,洒在医院洁白的床单上。陆沉舟办理了出院手续,来到苏锦的病房。林晚也在,她正细心地为苏锦削着苹果。
气氛宁静而温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疲惫。
“都处理好了?”苏锦看着窗外久违的阳光,轻声问道。她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不再带有地底时的绝望。
“嗯,”陆沉舟点点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周世宏的案子已经正式移交检察院。‘听海阁’那边,政府派了工程队初步加固了结构,防止进一步坍塌。后续的修复……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也需要很大一笔钱。”他顿了顿,看向苏锦,眼神复杂,“锦姨,对不起……我没能守住宅子,让它损毁那么严重。”
苏锦伸出手,轻轻握住陆沉舟的手,她的手虽然依旧枯瘦,却带着温暖的力度。“傻孩子,宅子不重要,人才重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而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释然,“那宅子承载了太多不好的回忆,也许……让它归于尘埃,也是一种解脱。”
陆沉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他明白苏锦的意思。那座宅子对他而言,是十五年的牢笼,对苏锦而言,更是十五年的活地狱。它的物理形态是否存在,或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那……‘海神之泪’呢?”林晚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苏锦,忍不住问道。那个在最后时刻惊艳现身又悄然消逝的秘密,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陆沉舟和苏锦对视了一眼,苏锦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慨万千的复杂情绪。
“那天警察勘查现场的时候,特意请了光学和文物方面的专家过来。”陆沉舟解释道,“专家们仔细研究了那盏水晶吊灯和壁画。确认了锦年……我小姨夫的设计。他在吊灯的几个关键棱镜上,用了特殊的方法镶嵌了极微量的、具有独特折射率的天然蓝色矿物晶体。而壁画那片深色区域,他也掺入了一种对特定波长光线极其敏感的底材。只有当光线以极其苛刻的特定角度——大概是每年只有少数几天、特定时刻,并且需要吊灯摆动到某个位置——穿过那些晶体,再投射到那片底材上时,才会激发出那种独特的、流动的蔚蓝色光晕。”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对白锦年天才构思的敬佩,以及无尽的惋惜:“那根本不是一颗传统的宝石,它就是一个……一个用光来完成的、短暂的艺术装置。是锦年对‘海神之泪’传说的个人诠释,也是他对贪婪者最极致的嘲弄。周世宏以为他追求的是实物,殊不知,他追求的是一个幻影,一个他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概念。”
“那……那些矿物晶体?”林晚追问。
“专家说,价值在于其科学和艺术研究的独特性,但本身的经济价值……远不如传说中那颗巨大的蓝宝石。”陆沉舟摇了摇头,“而且,吊灯在之前的打斗和坍塌中有些损坏,那些晶体有的松动,有的甚至遗失了。那个‘海神之泪’的奇迹,可能……再也无法完美重现了。”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个追寻了半生、沾染了鲜血的秘密,其真相竟如此出人意料,又带着一种残酷的诗意。
“其实,锦年早就告诉过我,”苏锦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他说,世上最美的宝石,不是埋藏在深海或地底,而是存在于人的心里。是爱,是善意,是牺牲。他制作那个‘光之泪’,就是想告诉所有被传说迷惑的人,真正的珍宝,从来不在远方。”她看向陆沉舟,又看向林晚,眼神温柔而清澈,“我在地底撑了十五年,支撑我的,不是对宝石的执念,而是对沉舟的牵挂,是对还锦年一个公道的信念。这些,才是我的‘海神之泪’。”
她的话,如同暖流,涤荡着房间里的最后一丝阴霾。
陆沉舟紧紧握住苏锦的手,眼眶再次湿润。林晚也感到鼻尖一酸,心中充满了感动。是啊,历经劫难,他们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宅子的完整,比如那个虚幻的“光之泪”,但他们也得到了更珍贵的——真相、正义、亲情的回归,以及……在危难中萌生的、超越怀疑的理解与情感。
几天后,林晚的委托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结束了。壁画的修复在当下变得不再紧迫,甚至可能需要重新评估方案。她订好了返回城市的机票。
临行前,她再次来到医院,向陆沉舟和苏锦告别。
苏锦拉着林晚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好孩子,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和沉舟可能……”她哽咽着,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感激不言而喻。
“您别这么说,好好保重身体。”林晚微笑着安慰她。
陆沉舟送林晚走出住院楼。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洒在两人身上。经历了生死与共,此刻的分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晚问道。
“先安心把锦姨的身体照顾好。”陆沉舟看着远处,目光沉静,“然后……可能会把‘听海阁’捐给政府或者相关的文化保护机构吧。它本身的历史和建筑艺术价值还是存在的,只是需要剥离掉那些沉重的私人恩怨,让它以一种更健康的方式存在下去。或许,可以建成一个艺术家驻地或者小型博物馆,就像……锦年曾经希望的那样。”
他的这个决定,让林晚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这是一种告别,也是一种新生。
“很好的想法。”林晚由衷地说。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出租车已经在等候。
“你呢?”陆沉舟看向林晚,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许多未说出口的话语,“回去之后,继续做文物修复师?”
“嗯。”林晚点点头,“这次经历……很特别。它让我更深刻地理解到,我们修复的,不仅仅是器物本身的物理形态,更是附着在其上的记忆、情感和历史。有些伤痕可以修复,有些……则需要铭记。”
陆沉舟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里。“保重。”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你也是。”林晚笑了笑,拉开车门,“保持联系。”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林晚从后视镜里看到,陆沉舟一直站在原地,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直到拐弯,再也看不见。
她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云墟镇的经历,如同一个光怪陆离又刻骨铭心的长梦。梦里有阴森的宅邸,有悬疑的谜团,有致命的危险,也有在绝境中绽放的人性光辉和温暖情感。
“听海阁”的故事似乎告一段落了。但生活,总是会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将命运交织的丝线再次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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