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灰蒙，山间雾气未散，带着沁骨的凉意。
赵大富、林薇、王玲三人被清风道童罕见地召集到主殿前的庭院中。三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疑惑，不知这向来冷淡的师兄为何突然如此正式地召集他们。
清风立于阶前，神色是一贯的淡漠，但细看之下，眼底深处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陈平则站在稍远一些的廊柱旁，目光平静地望着院中古松，仿佛与此事并无太大关联。
“今日召集诸位，”清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有一事，需告知你们。”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三人，缓缓道：“师尊天云上人，并非云游未归。他，已然陨落。”
“什么？！”
赵大富第一个失声惊呼，眼睛瞪得溜圆，“师尊...死了？这...这怎么可能？师尊他老人家神通广大...”
林薇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身体微微发抖。
王玲则是和大家一样震惊，内心充满疑惑，还带有些不安，“这么大的事怎么没瞧见孙宇现身。”
清风没有给他们消化的时间，继续投下更残酷的真相：“而且，他所收我等为徒，本就是一个阴谋。他传你们《引气诀》，希望你们能引起入体，其真正目的，是为他自身寿元枯竭时，寻找合适的躯体进行‘夺舍’。”
“夺舍？”众人一脸茫然，他根本听不懂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唯有王玲，似乎从某些志怪杂谈中隐约听过这个词，脸色更是白得吓人，身体摇摇欲坠。“因为只有孙宇一人成功引气入体，所以...”
“便是彻底湮灭他人的魂魄，占据他人的肉身。”清风语气冰冷地解释道，“孙宇，便是因为他最先引气入体，资质符合要求，早已被天云夺舍。你们所见后来的‘孙宇’，实则是天云本人。我和陈师弟联手，已将天云老贼除去，骨灰在后山，不信之人皆可前去查看”清风似是知道陈平心意，有意替他隐瞒。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王玲心头，真相和她刚才不愿去细想的现实一样。
她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关于孙宇的记忆碎片——曾经的低声交流、那份隐秘的情愫、归来后的冷漠疏离、甚至那枚无法使用的玉牌...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残酷无比的答案！
原来，那个让她心生悸动、让她暗自牵挂、又让她困惑伤心的“孙师兄”，早已不存在了！早在他回山之前，或许就更早...就已经被他们那位“仙风道骨”的师尊吞噬了！
彻骨的冰寒与绝望萦绕在她的心头，为她那份刚刚萌芽就被彻底践踏、显得无比可笑可悲的情感，也为那个真正温润稳重的少年孙宇的悲惨命运。
她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清风后面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清了。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和声音，只剩下无边的灰暗和死寂。她踉跄了一下，勉强扶住身边的廊柱才没有摔倒，深深地低下头，长发垂落，掩住了她瞬间枯槁死灰的面容和再也无法抑制的、无声滚落的泪珠。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却连一丝哭声都发不出来，那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赵大富和林薇也被这骇人听闻的真相吓得魂不附体。赵大富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脸上肥肉抖动，尽是后怕。林薇更是小声啜泣起来，既是害怕，也是为这可怕的阴谋感到恐惧。他们没有怀疑清风说的话，清风没必要撒这种弥天大谎。因为天云若是没死终有一天会云游归来，孙宇今天也没出现，陈平也没有出言驳斥，显然是默认了。
清风看着三人的反应，尤其是王玲那副心死如灰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淡淡道：“如今隐患已除，你等可自行决定去留。观中尚有一些资财，多是临川王府昔日所赠金银俗物，我可做主，分与你们，足够你们下山后安稳度日。”
良久，赵大富最先缓过神来。他脸上惊惧未退，但眼珠却下意识地转了转。下山？回家？他家不过是镇上的小门小户，回去又能如何？哪有在这青牛山上守着偌大一座道观舒服？这观里吃穿不愁，地方宽敞，还有“仙师”的名头...
他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道：“清...清风师兄，那...如果我们不想下山呢？这观子...”
林薇也怯怯地抬头，她性子柔弱，对外界...似乎也觉得留在熟悉的地方更好。
清风看了他们一眼，似乎早已料到：“若愿留下，观产自然由你们支配。往后皆是凡俗生活，需你们自行经营。可与山下村民往来，或耕种观后山地，或利用好藏书楼习武学医，或借天云观之名接纳些香火、道童，皆由你们。”
“我们留下！”赵大富立刻抢着说道，仿佛生怕清风反悔，“我们一定把道观打理好！对吧，林师妹？”他捅了捅旁边的林薇。
林薇连忙点头，小声道：“我...我也留下。”
“我决定离开！”陈平淡淡说道。
清风目光转向一直低着头、沉默得如同石雕般的王玲：“王师妹，你呢？”
王玲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余下一片麻木的空洞，眼神黯淡无光。她看了看赵大富和林薇，声音嘶哑而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平静：“...我也留下。”无处可去，心亦无归处，留在哪里，又有何区别？
“如此甚好。”清风点点头，不再多言。他转身从殿内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分好的金银细软，递给赵大富：“此间事宜，日后便由你们自行做主了。”
他又看向陈平。
陈平走上前，对赵大富三人拱了拱手，语气平静：“赵师兄，林师姐，王师姐，保重。”
赵大富连忙还礼，神色复杂：“陈师弟，你也保重！以后...以后若得空，记得回来看看！”林薇也小声附和。临走之时，陈平还不忘了将当初借的十两银子还给赵大富。
王玲只是怔怔地看着陈平，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又低下了头，将自己重新封闭在那片无边的死寂之中。
陈平心中微叹，知道有些心结，外人无能为力。
他与清风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再无多言，两人转身，一前一后，迈步走出了天云观的大门。
身后，是众人道别的目光，以及一段就此尘封的过往。
山风拂过，吹动两人的衣袍。清风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阶梯拐角。
陈平则站在山门前，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改变了他命运的道观，目光掠过那高悬的“天云观”匾额，眼神深邃而坚定。
旋即，他转身，步履沉稳，向着与清风相反的另一条山路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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