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金昌,九月风沙磨得人脸皮发烫。老陈带着儿子小斌来到骊靬遗址时,日头已斜成一把血红的刀子,把那些夯土残垣劈成两半。
“爸,这儿啥也没有啊。”小斌踢着脚下硌脚的戈壁砾石,土褐色的荒原延伸到天边,只有几段汉代烽燧的残骸像老人脱落的牙齿,零星散布。
老陈没说话。他当过兵,参加过南疆那场战争,耳朵被炮声震得有些背。但站在这片传说中的土地上,他总觉得地下有什么东西在振动,像遥远战鼓的余韵。
广场中央立着块介绍碑,字迹已被风沙啃噬得模糊。碑文说,两千年前可能有支罗马军团流落至此,与汉朝戍卒杂居。学界吵了几十年,考古队挖了又走,终究没个定论。
小斌举起他攒了两年零花钱买的二手海鸥相机——这是母亲去世后,父子间唯一轻松的话题。母亲生前最爱拍照,说能把魂儿留在纸上。
“爸,站好,给你和夕阳拍一张。”
老陈僵硬地杵在碑前。就在小斌按下快门的瞬间,一阵怪风卷起沙柱,迷得他睁不开眼。风里有铁锈和皮革的味道,还夹杂着某种低语——不是汉语,也不是他知道的任何方言,音节短促坚硬,像刀剑相撞。
当晚,父子俩挤在县城十块钱一晚的招待所。小斌在昏暗灯光下冲洗胶卷。显影液里,影像慢慢浮现:父亲身后的天空,夕阳像熔化的铜汁。但在那铜汁里,却浮现出一队人影。
“爸……”小斌的声音发颤。
老陈凑过去,呼吸骤然停住。
照片上,十二个披着奇怪甲胄的士兵排成紧密方阵,长方形盾牌搭成屋顶般的斜面——正是史书里记载的罗马龟甲阵。他们的脸模糊不清,但身形透着一股疲惫的坚毅,像是长途跋涉后最后的集结。
最诡异的是,所有“人”都是半透明的,透过他们的身体,还能看到后面的烽燧残骸。
“双重曝光?”老陈喃喃道,但他知道小斌只有这一卷胶卷,相机也是最简单的机械款。
次日照片的事就在小县城传开了。文化馆的老学者推着瓶底厚的眼镜,激动得唾沫横飞:“这可能印证了我的假说!公元前36年,陈汤将军讨伐郅支单于,俘虏的敌军中就有这样一支使用鱼鳞阵的部队……”
但当地人传说得更玄乎。招待所老板娘压低声音说,这片遗址常有人听见半夜踏步声,整齐划一,却从不见人影。有年地震震塌一段土墙,里面滚出几枚古罗马钱币,但太阳一照,就化成了灰。
“你们不该傍晚去,”老板娘眼神闪烁,“尤其不该在秋分前后。老人说,这时候阴阳交界,迷路的魂儿会找回家。”
小斌夜里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那些士兵之一,脚上磨出血泡,在无边的沙漠里跋涉。黄沙尽头是蔚蓝的地中海,可怎么也走不到。醒来时,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照片。
老陈发现儿子不对劲。小斌白天总盯着照片发呆,夜里说梦话,全是听不懂的音节。他决定带儿子提前回家。但长途汽车坏在半路,维修要等到明天。
黄昏时分,小斌不见了。
老陈疯了一样冲回遗址。夕阳正以与拍照时完全相同的角度,把最后一抹光抹在夯土墙上。他看见儿子站在广场中央,背对着他,身体微微发抖。
“小斌!”
儿子转过身,眼睛却是空洞的。他举起相机,对着空无一人的广场按下快门,嘴里念着:“他们让我……带他们回家……”
老陈冲过去抱住儿子,却感到刺骨的寒冷。不是戈壁夜寒,而是从骨髓里渗出的、属于死亡的那种冷。他抬头,看见了他们——
十二个半透明的身影在暮色中凝结成型,盾牌相抵,步伐沉重。没有脸,只有轮廓,但老陈能感受到两千年的乡愁,像铁锈一样渗进空气里。他们不是恶灵,只是一群迷失在时空夹缝里的士兵,想要抓住一点痕迹,证明自己存在过。
“爸,”小斌的声音恢复了一丝清醒,眼泪滚下来,“他们在哭。”
老陈忽然明白了。他当过兵,知道士兵最深的执念不是杀人,而是回家。他轻轻拿过小斌手中的相机,对着那队虚影,用尽全力喊道:“任务完成了!解散!”
虚影顿了一下。然后,最前面的身影举起残缺的剑,行了一个罗马军礼。他们开始变淡,化作金色光点,随着最后一线夕阳沉入地平线。风中传来最后一声叹息,像拉丁语,又像汉语的“谢谢”。
多年后,小斌成了摄影师。那卷胶卷他只留下了那张灵异照片,其余的全部曝光在阳光下。父子俩再也没回过骊靬,但老陈有时会在深夜听见儿子用拉丁语说梦话——那是他在大学选修的课程。
2003年,骊靬遗址正式立碑保护。考古学家在广场地下三米处,发现了十二具呈奇怪队形埋葬的男性骨骸,陪葬品中有破损的圆盾金属饰片和几枚锈蚀的迪纳厄斯银币。碳十四测定,年代约在两千年前。
发掘报告里没有提及的是,当那具被认为是指挥官的骸骨重见天日时,现场所有人都闻到一股短暂而清晰的、地中海岸边迷迭香与海风混合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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