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深秋,图们江中游的雾气来得比往年都早。驻守此地的边防战士李卫国,记得祖父说过,这江上的雾不是水汽,是百年来徘徊不去的魂。
清晨五点,李卫国和班长赵大勇开始例行巡逻。江面浮着层奶白色的绸缎,稠得化不开,三步外就看不清人影。两人沿着铁网走,靴子踩在霜冻的草地上,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听见没?”赵大勇突然停下。
李卫国侧耳。雾气深处,飘来细弱的童声,用的是一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语言——那是朝鲜语混着延边方言的调子,唱着一首古老的童谣:
“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哟……”
声音空灵得不似人声,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的。更诡异的是,对岸竟传来同样的旋律,用标准的朝鲜语应和着,两个声音在江心交织,分不清源头。
李卫国后背发凉。他从小在延边长大,奶奶教过他这首童谣,说是高丽时代传下来的。可此刻这歌声里,每个音节都像浸过江水,湿漉漉沉甸甸的。
“是风。”赵大勇声音发紧,“快走。”
他们加快脚步,可歌声如影随形。雾气忽然涌动,李卫国余光瞥见铁网外几道矮小的影子——是孩童的轮廓,手拉着手,在江滩上缓缓走过。没有脚印,只有雾在他们脚下打旋。
“班长,你看——”
“别看!”赵大勇低吼,“记住条例,边境异象立即上报,不得停留观察。”
但李卫国移不开眼睛。影子中有一个女孩,侧脸像极了他早夭的妹妹。十年前,妹妹就是在江边采野菜时失足落水的,遗体三天后才在下游找到。
女孩转过头,雾中看不清五官,但李卫国听见她用汉语轻声说:“哥哥,水好冷。”
李卫国心脏骤停。他下意识向前一步,被赵大勇死死拽住。
“那是‘雾童子’。”赵大勇脸色苍白,“我爷爷那辈就传,饥荒年月,江两岸的孩子饿得受不了,手拉手走进江心寻死。怨气不散,逢大雾天就出来找伴。”
正说着,歌声骤然尖厉。两岸的童谣突然转向,变成一种怪异的轮唱——这边唱“阿里郎”,那边应“阿拉里”,节奏越来越急,像某种古老的招魂仪式。
铁网无风自动,发出嗡鸣。李卫国看见铁丝上凝结的水珠正逆着重力向上爬升,汇聚成细流,在空中勾勒出扭曲的孩童面孔。空气里弥漫开江底淤泥的腥味,混着某种甜腻的、像腐烂水果的气息。
“跑!”赵大勇拉着他后撤。
可李卫国双腿灌了铅。雾气里伸出半透明的小手,穿过铁网缝隙,朝他招手。最前面的那只手腕上,系着条褪色的红绳——和他当年给妹妹编的一模一样。
“卫国!”赵大勇扇了他一耳光。
剧痛让李卫国清醒了些。他颤抖着掏出配枪,对天鸣放。
枪声撕裂雾气。童谣戛然而止。
下一秒,江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哭声,成千上万个孩子的声音汇成洪流,撞得两岸山崖簌簌落土。铁网轰然震动,李卫国看见对岸的雾气中,密密麻麻站满了孩童的虚影,全都面朝这边,伸着手。
“他们过不来。”赵大勇喘着粗气,“铁网不仅是国界,老一辈说,下面埋着镇魂的铜钱和符咒。”
可话音未落,李卫国发现自己的脚在向前挪动。不是他想走,是某种力量在牵引。他低头,看见霜地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串小脚印,正从他的靴子延伸向铁网。
“踩住我的影子!”赵大勇吼道。
老辈人说,活人的影子连着魂,两人影子叠在一起能增阳气。李卫国踉跄着照做。赵大勇开始用粗犷的嗓音吼起边防军歌,走调,但每个字都砸进雾里。
奇迹般,哭声减弱了。
李卫国忽然明白过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奶奶教他的古朝鲜语,接上了那首童谣的后半段——关于归乡游子终于渡过冰封的江,推开家门看见炕头温着的米酒。
他的声音起初发颤,后来越来越稳。雾气里的小手停止了招摇。对岸的影子们静静地听着,最前排的几个,似乎点了点头。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东方泛起鱼肚白。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铁网上的水珠啪嗒啪嗒坠落,像眼泪。
江面恢复了平静,只有初冬的寒风呜咽着掠过。
回到哨所,李卫国在日记里写道:“今晨遇雾童子。他们不是恶灵,只是迷路的魂。一首童谣,两岸同源,比铁网更早存在的是血脉。有些界线能划在地上,有些却永远刻在骨血里。”
从此每逢大雾天,李卫国会特意巡逻到那段江岸,用双语唱一遍阿里郎。再没见过那些影子,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记起,就不会真正消失。
江水东流,国界依旧。可每当雾气升起,总有些古老的旋律,能暂时融化人为划定的疆域,让同源的魂,隔着铁网听一曲共同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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