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是在消毒水的气味和心脏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中恢复意识的。
眼前是洁白的天花板,身下是柔软的病床。明亮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盖着的白色被单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一切都干净、安静、有序得近乎虚幻,与她刚刚逃离的那个阴森、潮湿、充满血腥与绝望的山寨判若两个世界。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试图移动身体,一阵剧烈的酸痛和无力感立刻席卷而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子正调整着输液管,看到她醒来,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感觉怎么样?你脱水严重,体力透支,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好好休息。”
“这是……哪里?”沈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县人民医院。”护士答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送你来的那两位户外爱好者报了警,警察和你们杂志社的人都在外面等着呢。”
杂志社……警察……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回灌——妹妹苍白的脸、骨秤诡异的翘起、苏青窈冰冷的身体、阿月决绝的背影、陈山染血的笑容、还有那漫天飞舞的苍白骨粉……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脏监护仪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放松!放松!深呼吸!”护士连忙安抚,调整着设备。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警服、面容沉稳的中年男子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神色焦急的干练女性快步走了进来。沈瑜认得后者,是她的顶头上司,杂志社的副主编,周敏。
“小沈!”周敏冲到床边,紧紧握住她没输液的那只手,眼圈瞬间红了,“你吓死我们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珂她……”
沈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悲伤和恐惧被强行压下,此刻占据她全部心神的,是责任。
“我没事,周姐。”她看向旁边的警察,“警官,我需要做笔录。还有,我交给那两位户外爱好者的存储卡……”
“沈记者,你放心。”中年警察语气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存储卡我们已经拿到了,技术部门正在做数据修复和备份。我是县公安局刑警队的队长,我姓王。我们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但为了尽快查明真相,尤其是关于你妹妹沈珂女士失踪一事,我们需要你的详细陈述。”
沈瑜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她要将那座山寨的黑暗,血淋淋地摊开在阳光之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沈瑜靠在病床上,用尽可能平稳、客观的语调,开始了她的叙述。她从接受选题、潜入山寨开始讲起,描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排外与审视,详细还原了亲眼所见的、苏青窈那场诡异的“称骨”仪式,以及秤杆自己上翘的骇人一幕。
她讲述了如何发现妹妹留下的线索,如何与阿月结成同盟,如何夜探骨匠作坊找到存储卡和手册,如何了解到那本记录着无数女性悲惨命运的“血债名录”,以及那邪恶“契约”的真相。
当她讲到祠堂决战,骨秤崩碎,契约反噬,寨老阿婆身上浮现黑斑,苏青窈力竭而亡,阿月引渡亡魂,陈山以死断后……尽管她的语气竭力保持冷静,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残酷与血腥,依然让做记录的年轻警员笔尖发颤,让周敏捂着嘴无声流泪,让王队长的眉头越拧越紧。
这不是怪力乱神的故事,这是一个建立在愚昧、残忍和权力控制基础上的,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的、系统性的犯罪!
“……我逃离时,苏青窈已经……去世了。我将她安葬在了山溪边。”沈瑜的声音到最后,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月生死未卜,陈山选择留下。我能带出来的,只有这张存储卡,和我妹妹用命换来的真相。”
叙述完毕,病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规律地敲打着沉默。
王队长合上记录本,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从业多年,见过无数罪恶,但如此诡异、古老又自成体系的残酷,仍是第一次听闻。
“沈记者,你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也非常……惊人。”他斟酌着用词,“我们会立刻组织力量,进入那个寨子进行调查。鉴于你描述的情况特殊,我们会配备法医、痕迹专家,以及……必要的武力。”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技术部门的警察走了进来,在王队长耳边低语了几句,并将一个平板电脑递给他。
王队长看了一眼屏幕,瞳孔猛地一缩。他深吸一口气,将平板电脑转向沈瑜和周敏。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经过修复和降噪的视频片段。正是沈珂冒死拍下的、寨老与阿婆在祠堂密会的最后那段影像!
画质依旧粗糙,但声音清晰了不少。
阿婆阴冷的声音传来:“……下一个祭品,必须尽快选定,契约需要维系……”
寨老低沉地回应:“放心,人选已有。只是那个外乡来的女娃(指沈珂),窥探太多,不能留了……”
然后是沈珂压抑的惊呼,镜头天旋地转,最终陷入黑暗。
冰冷的视频,与沈瑜的叙述相互印证,构成了无可辩驳的铁证!
周敏的泪水再次涌出,这次是愤怒与痛心的泪水。
沈瑜紧紧攥着被单,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妹妹最后时刻的恐惧与无助,通过这冰冷的电子设备,穿越了生死的界限,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王队长,”沈瑜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请你们……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王队长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我向你保证。无论涉及到谁,无论有多么古老的‘传统’做借口,法律,绝不会缺席。”
阳光依旧明媚,但病房内的空气,却因这血淋淋的真相和即将展开的清算,而显得格外冰冷、肃杀。
山外的世界,终于向那座被迷雾和罪恶笼罩的古老寨子,投下了审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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