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内的阴寒尚未完全散去,桌面白霜上那几个被蚀刻的小坑仍在丝丝缕缕地冒着黑气。陈望背靠着冰冷的门框,识海中那庞大怨念的冲击余波未平,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喉头一股腥甜被强行咽下。桃木剑挂回背后,剑身传来的微鸣带着一丝疲惫。沟通?理解?面对那样充斥着无尽饥馑与扭曲怨恨的存在,任何尝试都显得苍白而危险。
但他没有退路。
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堂屋,那几根筷子终于停止了震颤,死寂地躺在桌上,像耗尽了最后一点活力的虫豸。他需要整理思绪,需要从那本手札和阵图中,找到被忽略的线索。
就在他准备再次拿起那本蓝色布包时——
“望哥哥……”
一声极细微、带着哭腔的呼唤,从院门外传来。
陈望动作一顿,猛地转头。是阿穗的声音。
他快步走到院门后,没有立刻开门,沉声问:“阿穗?怎么了?”他的声音因为之前的冲击还有些沙哑。
门外传来小女孩压抑的抽泣:“望哥哥……我阿爸……阿爸他……”
陈望心头一紧,拉开了院门。
月光下,阿穗单薄的身子缩成一团,脸上挂满泪痕,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布老虎。
“阿爸他……睡着了一直不醒……还、还一直说冷……”阿穗哽咽着,语无伦次,“我阿妈怎么叫他都叫不醒……他身上好冰……跟井水一样……”
又一个!
陈望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阿穗别怕,慢慢说。你阿爸……是不是也梦到去后山吃饭了?”
阿穗用力摇头,小辫子甩动:“不是!阿爸没说梦话!他就是……就是昨天晚上,在院子里乘凉,说看到槐树底下有人朝他招手……他走过去看了看,回来就说困,然后……然后就睡不醒了……”
槐树下!
陈望的眼神骤然锐利。不是通过梦境,而是直接的引诱!鬼哭宴的“请柬”发放方式,变得更加主动,也更加防不胜防!
他想起赵老倌昨夜那诡异的“送客”行为,想起王老栓的抽搐梦呓,如今又多了阿穗父亲直接昏迷不醒……阴气对生人的侵蚀,正在加剧,并且呈现出不同的症状。
“望哥哥,”阿穗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小手怯生生地抓住他的衣角,“你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我阿爸?李爷爷他们说……说你会法术……”
小女孩的手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那纯粹的依赖和绝望的恳求,像一根针,刺破了陈望因连日紧张而包裹起来的硬壳。他想起手札上师父记载的“饿殍载道”、“生灵涂炭”,当年的师父,是否也曾面对过这样一双双无助的眼睛?
他沉默了几秒,伸手,轻轻擦去阿穗脸上的泪水,触手一片冰凉。
“好,我去看看。”他听见自己说。
阿穗家就在老宅斜对面,院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昏暗摇曳的油灯光芒,夹杂着女人低低的、绝望的啜泣。
陈望牵着阿穗冰凉的小手走进去。院子里围了几个邻居,皆是面色惶惶。看见陈望进来,纷纷让开一条路,目光复杂,既有期待,也有深藏的恐惧。
阿穗的父亲躺在里屋的土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脸色是一种渗人的青灰色,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露在被子外的手冰冷僵硬,指甲盖呈现出淡淡的乌色。
阿穗的母亲坐在炕沿,握着丈夫冰冷的手,无声流泪,眼神空洞。
陈望走近,没有立刻动用符箓或法术。他凝神感知,一股熟悉的、粘稠的阴寒之气盘踞在阿穗父亲的眉心与心口,比王老栓身上的更加凝实、更加深入骨髓。这不是简单的阴气侵体,更像是一种……标记,或者说,一种预定的祭品的标识。
鬼宴,需要活人的生气作为“调料”。
他尝试渡过去一丝微弱的阳气,那阴寒之气如同跗骨之蛆,不仅纹丝不动,反而隐隐传来一股吸力,想要反过来吞噬他的阳气!
陈望立刻切断联系,脸色更加难看。
“怎么样?小望,有办法吗?”一个邻居小心翼翼地问。
陈望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阴气入骨,寻常法子没用。”
这话如同宣判,阿穗母亲的身体晃了晃,几乎晕厥过去。周围的邻居们脸上也瞬间失去了血色,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都是……都是后山……”有人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它们……它们要收人了……”
就在这时,一直紧紧靠在陈望腿边的阿穗,仰起头,用带着浓浓鼻音、却异常清晰的童声说:
“望哥哥,后山那些饿肚子的叔叔伯伯……是不是因为没人给他们烧纸钱,没人记得他们了,所以才生气,才要拉我阿爸去吃饭啊?”
稚嫩的话语,没有任何复杂的逻辑,却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陈望脑中某些纠缠的迷雾!
没人记得……没人祭祀……
师父的手札里,只记载了以身为媒镇压饿鬼,只提到了“鬼宴”的凶险与代价。但他从未提及,这场“鬼宴”最初的起因,或许并不仅仅是天灾饥荒,更是……人祸?
是村民的遗忘?是香火的断绝?是某种背弃的承诺,才导致了饿鬼怨气的累积,最终迫使师父不得不行此禁法?
五十年的安宁,并非毫无代价。代价就是师父永恒的囚禁与痛苦。而当这代价逐渐被活着的人遗忘,当祭祀的香火彻底断绝,被强行镇压的怨恨,便会以更凶猛的方式反扑!
阿穗的父亲,王老栓,赵老倌……他们或许并非随机被选中。
他们,或者他们的先人,是否与这场“鬼宴”的起源,有着某种未被言说的关联?
陈望低头,看着阿穗那双清澈却映照着绝望的眼睛,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解决问题的关键,或许并不在于如何更巧妙地加固封印,也不在于如何与那充满怨恨的“宴主”沟通。
而在于揭开五十年前,被尘封的,关于背叛与遗忘的……真相。
他需要知道,这场宴,因何而开。
他需要知道,村民们,究竟忘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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