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胜和阿King的眼神,像两把锋利的探照灯,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里面混杂着的东西太多了,有惊愕,有不解,还有一丝我最不愿看到的……戒备和恐惧。
我能理解。因为,就连我自己都对自己充满了恐惧。
刚才那段吟唱,就像是有人夺走了我的身体,借用了我的声带,说出了一段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语言。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那种被抽空的感觉席卷而来,我的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只能勉强扶住旁边的操作台。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它们在微微发抖。这不是脱力后的颤抖,而是一种陌生的、不属于我的力量在体内余波震荡的反应。
“老陆……”武胜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往前走了一步,但又停住了,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距离面对我,“你……刚才那个是……”
他问不出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那玩意儿自己就从我嘴里冒出来了?这种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是某种声波武器吗?”阿King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光,让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他强行用自己最熟悉的逻辑来解读刚才发生的一切,“我检测到你发出的声音频率非常特殊,它形成了一个反向的能量共振场,直接瓦解了那个装置的稳定结构。这……这不科学。”
这当然不科学。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有哪一件是能被写进物理教科书的?
我苦笑了一下,正想说点什么来缓和这几乎凝固的气氛,阿King面前的电脑屏幕,那个已经被他破解了本地硬盘的界面,突然闪了一下。
屏幕瞬间变黑,紧接着,一行白色的宋体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跳了出来,像是有人在另一端悠闲地打字。
【做得不错。第一次吟唱‘归寂咒’就能精准地中断仪式,而不是把整个地下室的能量都引爆,看来你对力量的掌控,比我想象的要好。】
是陈景瑞!
这个混蛋,他竟然监控着这里!
“王八蛋!”武胜看到那行字,瞬间炸了,一个箭步冲到电脑前,一拳就想砸在屏幕上。
“别动!”我立刻喝止了他,“他既然能把字打出来,就说明他控制着这个终端,你砸了也没用,说不定还会触发什么后门程序!”
武胜的拳头停在离屏幕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手背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屏幕上的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段话。
【脾气还是这么爆,武家小子。我若想害你们,刚才仪式反噬的时候,你们三个已经和那个宋老头一起,被吸成人干了。】
我死死盯着屏幕,冷冷地开口,我知道他一定有办法听到:“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我们当猴耍吗?”
屏幕上,一个“loading”的图标转了两圈,随后,一张图片被加载了出来。那是一张手绘的草图,看起来是用毛笔画在宣纸上的,笔法苍劲有力。画的是一幅地图,我一眼就认出,那是羊城的轮廓。
地图上,有几个位置被用朱砂画上了红圈,其中一个,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静心庄园”。
【这只是一个开始。】
陈景瑞的文字再次出现。
【你们看到的‘长生局’,并非个例。它只是一个‘节点’,一个为某个更庞大阵法收集能量的节点。‘水底衙·营造司’耗费数十年,在羊城布局了一个覆盖全城的‘夺运大阵’。】
夺运大阵!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刺进我的脑海。
【静心庄园,是西边的‘白虎’位节点,汲取的是金钱与权势带来的‘贵气’。你们之前处理的祠堂案,那是南边的‘朱雀’位,汲取的是宗族传承的‘人气’。】
随着他的文字,草图上另外一个红圈亮了一下,位置赫然就是我们之前去过的那个宗族祠堂的区域。
原来如此!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已经在局中了!
【这个大阵,汲取的是整座城市的‘生机’与‘气运’。小到一草一木,大到万千生灵,都在它的汲取范围之内。至于用来做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们,当大阵完成时,所造成的后果,绝对是你们无法想象的。】
看着那张草图,看着上面标注的几个关键风水节点,我的大脑再一次剧痛起来。
又是那种感觉,无数不属于我的画面和信息,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疯狂地涌入我的意识。
这一次,我看到的画面更加清晰。
在一个古老的、类似书房的环境里,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背影,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是羊城古时的地形地貌,山川河流,清晰可见。那个背影,正用一根玉制的长杆,在沙盘上指指点点,口中念念有词,而他所指点的位置,赫然就是陈景瑞草图上标注的几个风水节点!
他不是在破坏,而是在……布局!
那个背影缓缓转过身,露出了一张与我一模一样,却又充满了无尽威严与沧桑的脸。
方九霄!
“啊——!”我抱着头,痛苦地低吼出声。剧烈的头痛让我眼前发黑,仿佛整个大脑都要被撕裂。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到方九霄在布置这个‘夺运大阵’?难道陈景瑞口中那个呼唤他们的‘祖先’,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一股冰冷、暴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我体内深处涌了出来。我感觉我的血液都在降温,手臂上,那本《岭南诡录》化作的黑色纹路若隐若现,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我猛地抬起头,视线扫过武胜和阿King。
那一瞬间,我的眼神肯定变了。因为我看到武胜的身体猛地绷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而阿King,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脸色惨白,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惊骇。
我的理智在疯狂地呐喊,告诉我必须控制住自己。我不能被这股力量吞噬,不能变成一个连同伴都感到恐惧的怪物。我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强行将那股冰冷暴戾的气息压了回去。
手臂上的纹路隐去,眼中的冰冷也逐渐褪去,被熟悉的疲惫和痛苦所取代。
“老陆,你……”武胜看着我恢复正常,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但眼神里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阿King已经手忙脚乱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似乎想把刚才我身体变化的各项数据都记录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屏幕问道:“陈景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如果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我体内的‘祖先’,你不是应该帮着他完成这一切吗?”
屏幕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下线了。
然后,新的文字浮现出来,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嘲弄和复杂。
【谁告诉你,‘祖先’只有一个?又是谁告诉你,呼唤我们的,就一定是你们要对抗的?】
这句话,让我彻底愣住了。
什么意思?‘祖先’不止一个?
【陆文渊,你就像一个刚刚继承了亿万家产却连银行卡密码都不知道的傻小子。你体内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至于我……】
屏幕上的字停顿了一下。
【阻止他们,需要更了解他们的人。而我……或许就是那个人。】
他的话模棱两可,真假难辨。他把自己摆在了一个亦正亦邪的位置上,既像是导师,又像是敌人。他到底是谁?是‘水底衙’的叛徒?还是另一个觊觎我体内力量的第三方势力?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别信他的鬼话!”武胜低吼道,“这家伙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们!他把知秋抓走,现在又跑来装好人,肯定没安好心!”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我们现在没有选择。陈景瑞阳谋玩得炉火纯青,他把我们最想知道的线索,和我体内最大的秘密捆绑在一起,抛给了我们。我们想救叶知秋,想搞清楚自己身上的事,就只能顺着他给的这条路走下去。
“阿King,”我转向他,“把这张草图存下来。”
“已经存了。”阿King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手上的动作没停,“不止存了,我正在根据他标注的这几个风水节点,结合羊城的城市规划数据、历史文献和……地下管网的电磁波异常记录,进行大数据建模分析,试图找出其他可能的节点。”
这就是阿King,无论情况多糟,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
我看着他飞速敲击键盘的双手,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不管怎样,我们这个破碎的团队,还在运转。
“陈景瑞,最后一个问题。”我对着屏幕说,“知秋怎么样了?”
【叶丫头很安全。她正在了解一些她作为‘守护者’家族后裔,应该知道的事情。时机到了,你们自然会再见。】
‘守护者’家族?叶知秋的家族,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
不等我再问,屏幕上的所有文字都消失了,恢复了原来那个被破解的本地硬盘界面。陈景瑞,就这么走了,留下了一堆谜团和一条充满陷阱的路。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宋鸿德还躺在仪器床上,虽然没死,但生命能量被抽取了那么多,整个人就像一截枯木,离死也不远了。
“先带他出去,交给沈琬的人。”我叹了口气,做出了安排,“这里的东西,让官方来处理。”
武胜点了点头,走过去,很轻松地就将瘦骨嶙峋的宋鸿德背了起来。
“我把这里所有的数据都拷贝下来了,包括他们的实验报告和人员名单。妈的,这帮人简直就是反人类。”阿King拔下一个U盘,揣进兜里。
我们离开了这个诡异的地下室,撤出庄园的过程很顺利。把宋鸿德交给在外围接应的特别水文调查科人员后,我们回到了问事馆。
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大厅里,谁也没说话。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背叛,绑架,诡异的续命仪式,我体内失控的力量,还有陈景瑞抛出的那个所谓‘夺运大阵’。
每一件事,都像一座大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
“那个……‘归寂咒’……”最终,还是阿King打破了沉默,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老陆,你以后还能用吗?”
我摇了摇头,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用出来的。”
“不管怎么样,那玩意儿威力很大。”武胜闷声说道,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但你用完之后……你整个人都不对劲。”
我明白他的意思。那种冰冷、漠然,视万物为刍狗的感觉,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那不是属于陆文渊的情绪。
“我会想办法控制的。”我只能这么说。
“必须控制住!”武胜的语气很重,“我不管你体内是住了个神仙还是妖怪,但跟你并肩作战的,是陆文渊!如果有一天,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懂。如果我被‘方九霄’彻底夺舍,他会第一个对我动手。
这绝非威胁,而是一个战友最沉重的承诺。
我们之间的信任,已经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我们依旧是同伴,却也多了一层监视者和被监视者的关系。
“我靠!”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在笔记本电脑前的阿King突然怪叫一声,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怎么了?”我和武胜立刻紧张地看向他。
阿King的脸上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他指着屏幕,声音都变调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把电脑屏幕转向我们。屏幕上,是他刚刚根据陈景瑞的草图建立的羊城能量模型。整个城市被一张虚拟的网格覆盖,大部分区域的能量读数都是平稳的绿色。但其中有几个点,正在以极高的频率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这是我根据现有数据推算出的其他几个‘夺运大阵’的节点。就在刚才,其中一个节点的能量读数,突然开始异常飙升!比静心庄园这个节点被激活时的峰值还要高出好几倍!”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最亮的红点,心脏猛地一沉。
“这个位置……是哪里?”
阿King的手指在触摸板上划过,放大了地图,一行地址信息弹了出来。
“荔湾区,恩宁路……那片旧的宗祠建筑群附近!”
祠堂诡影!
那个我们以为已经结束了的案子,那个陈景瑞第一次出现的地方,那个他口中所谓的‘朱雀’位节点……被提前激活了!
陈景瑞这个王八蛋,他把我们引到西边的‘白虎’位,真正的杀招,却在南边的‘朱雀’位!
他不是在指路,他是在调虎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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