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King那一声怪叫,像是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问事馆里死寂的空气。
我和武胜几乎是同时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他的电脑前。屏幕上,那张虚拟的羊城地图模型,在我们的注视下,显得格外狰狞。大部分区域是代表平稳的绿色,但其中一个红点,正以一种癫狂的频率闪烁着,光芒刺眼,仿佛一颗即将爆炸的心脏。
“荔湾区,恩宁路……宗祠建筑群……”我喃喃地念出那个地址,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景瑞这个老狐狸!
我瞬间就想通了。他出现在静心庄园,抛出“长生局”和“白虎位”的线索,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心指路。因为他很清楚,以我们目前的状态,只要有一丝关于“水底衙”的线索,就一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去。所以他故意把我们引到城西,而他真正的目标,却是在城南的“朱雀位”!
调虎离山。多么简单,又多么有效的阳谋。
“他想干什么?上次祠堂的案子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武胜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脸上的疲惫被新一轮的怒火所取代。
“解决?恐怕我们上次只是剪掉了几根杂草,人家的根早就盘踞在地底深处了。”我苦笑着说。那个祠堂,那个风水杀局,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夺运大阵”这盘大棋上的一颗小小棋子。
“这个节点的能量读数……还在飙升!”阿King的声音带着颤音,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串飞速跳动的数据,“这比静心庄园那个水晶装置启动时的峰值还要高出三倍!不,是四倍了!再这样下去,那个区域的能量场会彻底失衡,会发生什么……我根本无法预测!”
无法预测,这四个字在我们的领域里,通常等同于灾难。
“走!”我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老陆!”武胜一把拉住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你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我们现在冲过去,万一……”
他没说下去,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万一我体内的那个“方九霄”又跑出来怎么办?万一我再次失控怎么办?静心庄园的那一幕,是我们三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稳定,也得去。”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陈景瑞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叶知秋还在他手上。我们现在退缩,就正中他的下怀。而且,我有一种感觉,他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激活那个节点,也是为了逼我。”
逼我什么?逼我使用那不属于我的力量,逼我更深地跌入“方九霄”的深渊。
这是一种纯粹的直觉,没有任何根据,但我的大脑却对此深信不疑。这种超越逻辑的决断力,让我感到一阵心悸。这不像平时的我,平时的我,会分析利弊,会权衡风险。
武胜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那个他熟悉的陆文渊。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沉声说道:“我开车。”
阿King二话不说,合上笔记本电脑,背上他那个塞满了各种电子设备的大背包。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尽管猜忌和隔阂如同看不见的墙壁横亘在我们中间,但共同的目标,暂时将我们捆绑在了一起。
坐上武胜那辆破旧的越野车,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凌晨的宁静。车子飞速驶出小巷,汇入空旷的城市主干道。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武胜专注地开着车,下颚线绷得紧紧的。阿King坐在后座,把笔记本放在腿上,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嘴里不断报出最新的数据。
“能量指数突破五倍阈值……该区域的通讯信号开始出现不规律的干扰……”
“模型显示,能量正在向一个中心点汇聚,但汇聚方式非常粗暴,没有形成稳定的循环,像是……像是水坝快要决堤了!”
我坐在副驾驶,闭着眼睛,试图将他们的声音隔绝在外。我需要冷静,需要把精神集中起来。可我越是想这么做,脑子里的杂音就越多。
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像是被搅动的沉渣,再次浮现出来。
古老的祭坛,身穿玄色长袍的背影,刻在地面上的巨大符文……
“……以血为引,聚火离之精……”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脑海中响起。紧接着,一句我完全听不懂的古老语言,不受控制地从我嘴里溜了出来。
声音很轻,像是一句梦呓。
但在这寂静的车厢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吱——!”
武胜猛地一脚刹车,越野车发出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划出一道黑色的印记。
“老陆,你刚才说什么?”武胜转过头,他的脸色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满是惊疑。
后座的阿King也停止了敲击键盘,抬头看着我,镜片下的眼睛里写满了紧张。
我愣住了。我说什么了?我完全没有印象。我只记得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嘴巴就自己动了。
“我……我没说什么啊。”我茫然地回答。
“你说了!”武胜的语气很肯定,“不是普通话,也不是粤语,是一种……很怪的调子。就像你在静心庄园里念的那个一样!”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又来了。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比任何强大的敌人都更让我恐惧。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而那根看不见的线,就握在“方九霄”的手里。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看着他们两个警惕而疏离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烦躁感涌上心头。我索性把头转向窗外,冷冷地说道:“可能太累了,听错了吧。开车,没时间耽搁了。”
我的语气生硬,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命令口吻。这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是在商量,更像是一种上级对下级的指令。
武胜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没再追问,重新发动了汽车。
车子再次飞驰,但车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我能感觉到,武胜和阿King的视线,时不时地会通过后视镜瞥向我,带着审视,带着防备。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我心里一片混乱。
人格渗透。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突然从我脑子里冒了出来。就好像是有人在我耳边低语。
难道,这就是陈景瑞所说的,叶知秋作为“守护者”家族后裔应该知道的事情?方九霄的记忆和人格,正在一点点地“渗透”进我的意识,试图将“陆文渊”这个主体覆盖、同化。
这个认知,让我不寒而栗。
十几分钟后,我们抵达了恩宁路。
这里是羊城着名的老城区,保留着大片的骑楼和旧式建筑。此刻,整片区域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路灯忽明忽暗,像是接触不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以及一种……让人心慌意乱的能量波动。
“就是这里了。”阿King指着不远处一片连绵的青砖灰瓦的建筑群,“能量源头就在那片宗祠的中心位置。”
那正是我们上次处理“穿心煞”的地方。
我们下了车,快步走向宗祠。越是靠近,那种能量的紊乱感就越是强烈。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
“不对劲。”武胜停下脚步,他曾是侦察兵,对环境的感知远比普通人敏锐,“太安静了,连一声狗叫、一声虫鸣都没有。”
的确,整片区域死气沉沉,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罩子给罩住了,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生机。
“这里的磁场被严重干扰了,我的设备几乎全部失灵。”阿King举着一个手持探测器,屏幕上满是杂乱的雪花点。
“不用设备了。”我开口说道,目光锁定在宗祠群最深处的那座主祠堂,“跟我来。”
说完,我便径直朝前走去。我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似乎踏在某种无形的节点上,巧妙地避开了那些能量最狂暴的区域。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走。这完全是一种本能,仿佛我曾经在这里走过千百遍,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武胜和阿King对视了一眼,只能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很快,我们来到了主祠堂的门前。大门紧闭,但门缝里,正透出不祥的暗红色光芒。那股狂暴的能量,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怎么进去?强行破门吗?”武胜压低声音问。
“不行。”我立刻否决,“门上被布下了警戒符,强行破门会立刻触发反制,把我们三个都炸上天。”
“那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而是走到祠堂侧面的一堵高墙下。我抬头看了看墙的高度,又用脚尖蹭了蹭墙根的泥土,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这里。”我指着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排水口,“从这里进去。墙体结构在这里最薄弱,而且没有符文覆盖。一分钟内,可以打穿。”
我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仿佛我就是这座祠堂的设计者。
武胜愣住了,他看看我,又看看那堵厚实的青砖墙,满脸的不可思议。但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我的判断,从背包里取出一把工兵铲,对着我指的位置,用一种特殊的发力技巧,无声地挖掘起来。
阿King则在一旁紧张地望风,同时试图用他那台唯一还能勉强工作的信号屏蔽器,干扰周围可能存在的监控设备。
我站在一旁,看着武胜的动作,心里却翻江倒海。
刚才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了这座祠堂的完整结构图,每一块砖,每一根梁,甚至每一道符文的能量流向,都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我正在变成一个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很快,武胜就挖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后面,是祠堂内部的一个杂物间。
我们鱼贯而入。
祠堂内部的景象,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整个祠堂大厅的地面,被刻上了一个巨大的、简化版的“归元”符文,和我之前在静心庄园看到的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个符文的刻画极为粗糙,能量线路也乱七八糟,像是某个学徒的失败作品。
此刻,这个失败的阵法正在失控地运转。地上的符文线条,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整个祠堂的“气”,无论是人气、地气、还是建筑本身承载的岁月之气,都被它粗暴地拉扯、抽取,汇聚到大厅中央。
在阵法的中心,也就是祠堂原本摆放祖先牌位的地方,所有的能量汇聚成一个拳头大小、极不稳定的暗红色光球。它正剧烈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空间产生一阵涟漪,墙壁上的石灰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靠……这他妈是个土制炸弹啊!”阿King失声叫道,“能量密度还在上升,一旦超过临界点,这玩意儿一炸,小半个荔湾区都得跟着遭殃!”
“必须阻止它!”武胜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怎么阻止?”我盯着那个能量球,大脑在飞速运转。或者说,是“方九霄”的思维模式在飞速运转。
吟唱“归寂咒”?不行。这个阵法结构太不稳定,“归寂咒”的能量过于霸道,一出手,很可能直接引爆它。
必须找到它的核心节点,从内部瓦解它的结构。
我的视线在大厅里飞速扫过,无数信息流在我脑中闪现。房梁的结构、地砖的排列、供桌的摆放位置……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都化为了能量流动的线路图。
“东南角,第三根顶梁柱的卯榫接口。那是整个阵法唯一的泄压点,也是它的能量中枢。”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冰冷而果断,“用高频震荡破坏那个接口的物理结构,阵法就会因为失去中枢而自行崩溃。”
“高频震荡?”阿King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圆盘,“我有!次声波共振器!但是……我需要靠近到五米以内才能保证精确聚焦,可那里的能量乱流太强了,我过不去!”
“我掩护你!”武胜低吼一声,他将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摆出了一个军中格斗的起手式,准备硬闯。
“你不行。”我一把拦住他,语气不带丝毫感情,“你的气血太旺,一靠近就会被阵法当成燃料优先抽取,瞬间就会被吸干。”
“那你说怎么办!”武胜被我冰冷的语气激怒了,他红着眼睛瞪着我,“难道就看着它爆炸吗?”
“我去。”我平静地说道。
“你?!”
“我体内的力量,与这个阵法同源。它排斥你,但不会排斥我。”我一边说,一边脱掉了自己的外套。
手臂上,那本《岭南诡录》所化的黑色纹路,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散发出幽幽的微光。一股冰冷、漠然的力量,从我身体深处缓缓苏醒。
我的视野边缘,开始泛起淡淡的黑气。周围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慢了下来。那个狂暴的能量球,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可辨。
我知道,我又一次处在了失控的边缘。
“老陆!别去!你……”武胜想要阻止我。
“把共振器给我。”我没有看他,只是朝阿King伸出了手。我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阿King被我此刻的样子吓到了,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那个金属圆盘递给了我。
我接过共振器,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大厅。
一步踏入,狂暴的能量瞬间向我涌来。但它们并没有攻击我,而是像乳燕投林一般,试图钻进我的身体。我体内的黑色纹路光芒一闪,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些能量隔绝在外,同时,一股更精纯、更古老的力量,从我身上散发出去,让周围狂暴的能量瞬间温顺了许多。
我一步步地走向大厅中央,走向那个即将爆炸的能量球。
每走一步,我脑中的刺痛就加剧一分。属于“方九霄”的记忆,更加汹涌地冲击着我的意识。
我看到了他站在星空之下,以天地为棋盘,山川为棋子,推演着什么。
我看到了他面对着千军万马,只凭一道符,便让江河倒灌,水淹七军。
我看到了他孤独地坐在王座之上,眼神里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陆文渊……”
身后传来武胜焦急的呼喊,他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遥远而模糊。
我的意识开始混乱。我是谁?我是陆文渊?还是方九霄?
就在我即将走到那根顶梁柱下时,那个暗红色的能量球,似乎感应到了威胁,搏动骤然加速!
“嗡——!”
一股强大到难以形容的能量冲击波,猛地从能量球中爆发出来!
我首当其冲,整个人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
“老陆!”
武胜怒吼一声,再也顾不上我的警告,整个人如同一发出膛的炮弹,冲了过来,一把接住了倒飞的我。
他刚一接触到我的身体,脸色就瞬间大变。因为那股冲击波的力量,正通过我的身体,疯狂地传导到他的身上!
“呃啊!”武胜发出一声闷哼,他抱着我,双脚在地面上犁出两道深深的痕迹,一直退到墙边才勉强停下。他的嘴角,也渗出了一丝血迹。
“快走……”我挣扎着想推开他,“别管我……”
可就在这时,我体内那股一直被我压制的力量,因为这次剧烈的冲击,彻底爆发了!
一股纯粹的、冰冷到极点的暴戾气息,从我体内轰然涌出。我的眼睛,瞬间被一片漆黑所笼罩,看不到一丝眼白。手臂上的黑色纹路疯狂蔓延,几乎覆盖了我的整个上半身。
“滚开!”
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了无上威严和暴虐的嘶吼,从我喉咙里炸响!
我抬起手,五指成爪,带着一股毁灭性的黑色能量,毫无征兆地抓向了近在咫尺的武胜的咽喉!
这一爪,快到了极致!
武胜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缠绕着黑气的手,在他的视野里急速放大。
死亡的阴影,将他彻底笼罩。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我能看到武胜眼中的震惊、不解,以及一丝……被战友背叛的痛苦。
这个眼神,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刺进了我意识的最深处。
“不——!”
属于陆文渊的意志,在被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刻,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那只距离武胜的喉咙只差不到一厘米的手,硬生生地停住了。指尖缠绕的黑色能量,几乎已经触碰到了他的皮肤,带起了一阵灼烧的刺痛。
我全身剧烈地颤抖着,青筋从脖子爆起,蔓延到脸上。我在用尽我全部的意志,和那个试图掌控我身体的“怪物”进行着殊死搏斗。
“滚……出去……”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我那只失控的手腕,指甲深陷入肉里。
黑色的能量在我手上狂暴地涌动,又被我拼命地压制回去。
“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轰!”
就在我们僵持的瞬间,大厅中央的那个能量球,终于达到了临界点。
它没有爆炸,而是向内猛地一缩,然后,所有的能量化作一道粗大的暗红色光柱,冲天而起,直接击穿了祠堂的屋顶,射入漆黑的夜空!
整个“朱雀”位节点积蓄的庞大能量,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并被引导向了某个未知的所在。
而失去了能量支撑,我体内那股暴戾的力量也像是无根之萍,迅速衰退。我眼中的漆黑褪去,手臂上的纹路也隐了下去。
全身的力量被瞬间抽空,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我倒下的前一秒,我看到武胜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以及阿King从角落里冲出来时,那惊恐万状的表情。
完了。
我们之间那道本就存在的裂痕,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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