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或者说三人一灵体)在扭曲诡异的密林中又穿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期间避开了几波明显被之前动静吸引来的、更加狂躁的怪物群,终于抵达了记忆中那个特殊的地点。
穿过一片比其他地方更加密集、颜色也更加暗淡(仿佛被抽取了部分生机)的扭曲灌木,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相对“正常”的空地。空地上,静静地伫立着一座低矮的小木屋。
木屋的外观十分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粗劣。墙体是用此界一种相对坚韧、颜色灰白的扭曲树木枝干简单拼凑而成,缝隙处填补着干涸的黑色泥浆。屋顶原本的覆盖物早已不见,但现在,上面铺了一层厚实宽大的、暗绿色带着银色叶脉的奇异叶片——这是沈破军上次离开前找到的,这种叶片异常坚韧且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外界污秽能量的侵蚀。门窗紧闭,但能看到修补过的痕迹,那是云煌用找到的硬木和自带的材料加固的。
最奇特的是,以木屋为中心,大约半径十米左右的范围内,地面竟然没有那种妖艳刺目的菌毯,只有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苔藓,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腐臭与甜腻味道也淡了许多,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混乱与恶意隔绝在外。周围那些扭曲的树木和黑色的怪石,似乎也刻意与这个范围保持着距离,连那些充满攻击性的小型诡异生物,都极少靠近这片区域。
“就是这里了。”云煌松了口气,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上次我和清影姐、沈师兄就是躲在这里,才避开了最危险的那波怪物潮。”
凌虚子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屋,又仔细感应着那无形的屏障:“啧啧,有点意思。这屏障……不是阵法,也不是单纯的能量护罩,倒像是……某种‘场’,或者说,是这小屋本身使用的材料和其内部存在的某种‘秩序’,自然排斥外界的‘混乱’。这建房子的人,不简单啊。”
沈破军上前,轻轻推开那扇被云煌修补过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股混合着木头陈旧气息、淡淡药草味(来自他们上次留下的驱虫草药)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檀香又似星辰尘埃般悠远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内空间不大,一目了然。正对门是一张粗糙的石板桌和几个树桩做成的凳子。左边靠墙是一个简陋的泥土垒砌的灶台(已废弃),右边则是一张用平整木板和干草铺就的矮床。墙角堆放着一些他们上次收集的、相对干净的水和备用柴火。虽然简陋,但比起外面那个疯狂扭曲的世界,这里简直称得上“温馨”与“安全”。
岑老的灵体从养魂玉中飘出,悬浮在屋内,那双由魂力凝聚的眼睛仔细地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墙壁的木质纹理、地面灰白苔藓的蔓延规律,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丝奇异气味。
“这里……”岑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有‘同道中人’留下的气息……不,不止是气息,是‘痕迹’!一种……试图在此界建立‘秩序据点’,对抗‘混乱侵蚀’的尝试痕迹!”
“同道中人?”沈破军和云煌都是一愣。
凌虚子也来了兴趣,凑到岑老旁边:“老岑头,你看出什么了?快说说!”
岑老飘到屋子中央,指着地面那些灰白色的苔藓:“你们看这些苔藓,它们并非此界常见的妖艳菌类变种,其生命形态更接近东胜神州一些阴凉之地生长的‘净尘苔’,虽无大用,但有微弱的净化秽气、稳定地气的作用。它们能在此界存活并形成规模,绝非自然。”
他又指向墙壁的木料:“这些木材,虽然取自本界树木,但选取的都是相对‘正常’、扭曲程度最轻、木质中残留生机相对平和的枝干。建造者显然有意避开了那些被深度污染、充满混乱能量的部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处不起眼的、用几块黑色小石子摆成的简易图案上。那图案看起来像是随意摆放,但仔细看,能发现石子排列暗合某种简单的、蕴含稳定与守护意味的符文基础结构。“这……是一个极其粗浅、但意图明确的‘安宅符’雏形,用的虽然只是本界寻常石块,但摆放的方位和意念,却是我辈修士的手法!”
沈破军恍然:“难怪那些怪物不敢轻易靠近。这屋子本身,就像是在一片污浊狂暴的海洋中,用相对‘干净’的材料和简单的‘秩序’意念,构建出的一个脆弱但确实存在的‘干净气泡’。”
云煌则想到了更多:“岑老,您的意思是,建造这小屋的,可能是一位……来自我们世界的、更早的探索者?甚至是……一位‘衡仪使’?”
岑老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不一定是正式的衡仪使,但必定是一位对空间之力、对异界污染有深刻认知,并且心怀坚守之念的修士。他(或她)来到此界,或许是意外,或许是有意探索。在此建造这样一个庇护所,既是为了自保,也可能是在进行某种观察或……实验。”
凌虚子摸着下巴:“实验?观察?老岑头,你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
岑老飘到那张简陋的木板桌前,桌面上除了灰尘,空无一物。但他却伸出近乎实质的手指,虚虚点在桌面中心偏右的位置。一丝极其微弱的、融合了煞晶寒气的魂力渗入桌面。
嗡……
木板桌面竟然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即,在岑老魂力点中的位置,浮现出几个极其暗淡、几乎与石质融为一体的刻痕!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篆文变体,若非岑老以特殊魂力激发,根本无从发现。
沈破军和云煌连忙凑近。刻痕很浅,只有寥寥数字:
“界蚀深重,暂栖于此,留待有缘。”
“——守拙 留”
“守拙?!”沈破军和云煌同时惊呼出声,难以置信地看向岑老。
岑老的灵体也剧烈波动起来,显示出内心的滔天巨浪!守拙,正是他的表字!这……这怎么可能?!
“这……这是……”岑老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这字迹……这气息残留……”
凌虚子也瞪大了眼睛,看看刻字,又看看岑老:“老岑头,这……这该不会是你自己什么时候梦游过来刻的吧?不对啊,时间对不上!”
岑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感应那刻字中残留的、几乎消散殆尽的意念痕迹。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气说道:“不……不是我。但这刻字中蕴含的那一丝对‘秩序’的执着,对‘界蚀’(即界域侵蚀)的忧虑,以及对后来者的期盼……与我的心念,同出一源。而且,‘守拙’此名,乃我师尊在我筑基有成时所赐,寓意‘守心守正,大巧若拙’。世间知晓此名者,寥寥无几。”
一个惊人的猜想,浮现在众人心头。
沈破军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岑老,您曾说过,您是在近四百年前,因空间乱流误入一处虚空废墟,才得到了乌木虬龙杖和‘虚空紫髓晶’?”
岑老点头:“不错。”
“而您木杖顶端的紫晶,与我们今日取得的紫晶,以及那石柱上的紫晶,同出一源。”沈破军继续道,“这小屋的建造者,显然也接触过紫晶的力量(小屋的‘秩序场’很可能有紫晶的参与),并且,他自称‘守拙’,与您同名同念……”
云煌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难道……这小屋,是另一位‘岑守拙’所建?或者说,是……在更早或不同的时间线上,来到此界的您?”
这个想法太过惊人,甚至有些悖论。但结合此界诡异的空间特性和他们之前的经历,却又并非完全不可能。
岑老沉默了很久,灵体光芒明灭不定,显然内心正在经历着剧烈的冲击。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恢复了沧桑与沉稳:“宇宙玄妙,时空莫测。或许存在平行之我,或许是我遗忘的某段前尘,又或许……只是某位与我意念相通、命运相连的前辈道友,在此留下的痕迹。真相如何,已难尽考。”
他看向石板上的刻字,目光变得坚定:“但无论如何,‘界蚀深重,暂栖于此,留待有缘’这十二字,已道明一切。这位‘守拙’,在此界抗争过,停留过,并留下了希望。而我们,便是他口中的‘有缘人’。”
凌虚子拍了拍手:“得!管他是老岑头的前世还是分身还是道友,反正不是敌人,还给咱们留了个安全屋,这是好事!咱们正好在这里休整一下,处理一下伤口,也商量商量怎么回去。清影丫头那边还等着呢。”
提到莫清影,众人的神色又凝重起来。成功取得紫晶的喜悦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对同伴的担忧和归途的迫切。
他们利用小屋相对安全的环境,迅速处理了身上的轻微伤势(主要是云煌被触手擦伤的地方和沈破军撬晶石时被能量反震的气血翻涌),服用丹药调息。凌虚子更是拿出几样精巧的侦测法器,在小屋周围布下预警。
岑老则拿着那袋紫晶碎片,仔细感应研究。越是感应,他眼中惊异之色越浓。“这些碎片……纯度很高,而且似乎蕴含着一种……被‘梳理’过的、相对温和的空间导向性。与那石柱上天然镶嵌的、带着原始狂暴吸引力的紫晶,似乎又有些微不同。难道……那位‘守拙’不仅找到了紫晶,还对其进行过初步的加工或净化?”
这个发现让众人精神一振。如果这些紫晶碎片本身就更“温顺”、更容易被利用,那对于岑老重炼法器、对于莫清影参悟空间之力,无疑是更大的助益。
休整了约莫两个时辰(根据凌虚子带的计时沙漏估算),三人的状态基本恢复。小屋外,血色天空中的金色星河位置似乎移动了少许,但整体的压抑与混乱感没有丝毫减弱。
“该想办法回去了。”沈破军站起身,“清影姐那边不知情况如何,我们在此界多留一刻,她便多一分危险,我们也多一分变数。”
云煌握紧了拳头:“可是……通道是单向的,清影姐那边开启后已经闭合。我们怎么回去?难道要像上次一样,寻找类似‘定星台’的遗迹?”
岑老摇头:“定星台可遇不可求,且上次能量已耗尽。我们如今有了这些紫晶碎片,或许……可以尝试主动感应清影那边的空间坐标。”
他解释道:“清影身负‘钥匙’本源,她所在之处,空间坐标会留下独特印记,如同灯塔。而我,融合了紫晶同源力量的魂力,结合这些被‘梳理’过的紫晶碎片,或许能加强这种感应,甚至……在找到足够稳定的空间薄弱点时,配合我记忆中某种古老的‘唤灵归墟’秘法(衡仪使传承中用于紧急回归的秘术,代价极大),尝试撕开一条临时的、指向她的归途!”
“有把握吗?”凌虚子问。
“五成。”岑老实言,“而且施展‘唤灵归墟’需要消耗大量魂力,我如今的状态,施展之后恐怕会再次陷入虚弱,甚至灵体不稳。但……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方法。”
沈破军和云煌对视一眼,毫不犹豫:“那就试试!岑老,您需要什么准备?”
“需要一处空间相对‘平静’,且与清影所在界域‘距离’感觉最近的点。”岑老道,“此外,需要你们二人为我护法,在我施法时,稳定周围空间,抵御可能出现的干扰或反噬。凌虚道友,你的经验和阵法造诣,至关重要。”
凌虚子郑重点头:“放心,护法的事交给我。咱们这就去找你说的那个‘点’!”
四人(灵体)再次离开安全的小屋,踏入外面危机四伏的扭曲世界。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是寻找资源,而是寻找一条回家的路。带着珍贵的紫晶,带着对同伴的牵挂,也带着对那位神秘“守拙”留下的谜团的思索,他们踏上了归途的寻觅。
小屋在他们身后,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片小小的“秩序绿洲”中,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跨越时空的守望与传承,也守护着或许还会到来的、下一个“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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