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窗户被厚实的麻袋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下顶端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透进几缕惨白的、缺乏温度的天光。屋子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味,混杂着老周烟袋锅里飘出的、劣质烟叶的呛人烟雾,以及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期待。
潘丽娟靠坐在墙角的简易床铺上,身上盖着那条从沈前锋“仓库”里取出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灰色薄毯。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缺乏血色,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锐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坐在桌边的沈前锋。
老周蹲在门槛旁,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浑浊的目光偶尔扫过沈前锋,更多的是落在自己吐出的烟雾上,仿佛那缭绕的青烟里藏着什么难解的谜题。阿祥则像一只警惕的幼兽,蜷在门后的小板凳上,耳朵似乎竖着,捕捉着外面街巷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变得粘稠而缓慢。
沈前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那是一张他自己根据记忆和探查手绘的、粗糙的码头区示意图)摩挲着,指尖划过蜿蜒的江岸线,落在那片标志着日军严密封锁和正在施工的区域。他的心神,却并不完全在这张图上。
他在等。
等一个回应,一个信号。等那瓶绕过所有眼线、如同变戏法般出现在宋文昌卧室床头柜上的药,以及那张只写了四个字的纸条,能激起怎样的涟漪。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一个人在被逼到绝境时,内心深处那点未曾彻底泯灭的良知与家国情怀,是否会因为一丝意想不到的、来自黑暗中的微弱火星而重新燃烧。
风险极大。如果宋文昌选择将药物和纸条交给松井,那么不仅这条刚刚发现的线索会彻底断掉,松井必将顺着这“来源不明的新型药物”这条线,更加疯狂地追查沈前锋的底细,他们此刻所在的这个安全屋,也未必安全。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老周烟袋锅里的火星,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突然,蜷在门后的阿祥猛地绷直了身体,像一只受惊的猫,几乎没有任何先兆地贴到了门板上,将耳朵紧紧抵住木质门缝。
屋内的气氛瞬间绷紧。
沈前锋的手指停在了地图上,潘丽娟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藏在毯子下的手枪,老周抽烟的动作顿住了,浑浊的眼珠转向门口,精光一闪而逝。
阿祥保持着那个凝听的姿势,过了足足有十几秒,才缓缓回过头,对着屋内的三人,用口型无声地说道:“三短一长,敲击声。”
是老周设定的、最紧急情况下的示警信号之一,但并非代表直接危险,而是有极其重要的信息传递。
老周迅速站起身,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同样贴近门缝,低声回应了一段有节奏的敲击。外面也立刻传来了回应。
暗号对上。
老周这才轻轻拉开一道门缝。一个穿着破烂、浑身散发着鱼腥味,打扮成渔民模样的汉子敏捷地闪了进来,他甚至没看清屋里的人,就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火柴盒大小的东西塞到老周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再次融入门外的昏暗之中,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门被重新关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周捏着那油布包,走到桌边,在沈前锋和潘丽娟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里面没有信件,只有一张折叠得非常小的、质地坚韧的纸张,以及一小截用过的、红色的铅笔头。
老周将纸张铺在桌上,三人的脑袋都凑了过去。
纸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用那截红铅笔仓促画出的、几根简单的线条和标注。
那是一个极其简略的、仿佛工程草图般的水下结构示意图。
几条粗线代表着江岸和码头的基础,而在码头水下深处,用虚线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的结构,旁边用日文和汉字混合标注着:“隐蔽入口”,“水下电源线路”,“通气管道(伪装)”。在这个椭圆形结构内部,画着两个细长的、鱼雷状的轮廓,旁边标注着:“特攻艇(待装配)”。在结构的侧下方,还有一个用红笔狠狠圈出的箭头,指向一处看似普通的江底礁石区,旁边写着:“爆破弱点?需确认”。
在图的下方,还有一行更加潦草、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仿佛书写者在极度紧张和仓促的情况下写就:
“‘鲶鱼’非运输,乃水下坞站,藏‘蛟龙’之牙。松井寄厚望于此,完工在即,速决!”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尽管之前已经从各种线索中拼凑出码头下有秘密,但当这个秘密以如此具体、如此狰狞的形态呈现在眼前时,所带来的冲击力依旧是巨大的。
水下潜艇坞站。不是用来停靠大型军舰,而是为了隐藏和快速出动小型的、更具隐蔽性和突然性的特攻艇!这玩意在长江水道里,尤其是在夜间或者恶劣天气下,对往来船只、甚至对沿岸布防的威胁,远比几艘固定的炮艇要大得多。这确实是松井藏着的一颗致命的毒牙,一条潜伏在江底,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鲶鱼”!
“果然……是这东西。”老周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沉痛的了然,“怪不得码头戒严得这么死,所有工人都被严格筛查,连靠近江边的渔船都不放过。”
潘丽娟的呼吸有些急促,肩胛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盯着那张草图,眼神锐利如刀:“‘蛟龙之牙’……好大的口气!必须毁掉它,决不能让它投入使用!”
沈前锋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草图上,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草图上的信息与他脑海中来自后世的零散军事知识碎片迅速碰撞、印证。这种小型水下攻击载具,在狭窄水域的破坏力是惊人的。松井搞出这个东西,目的绝不仅仅是控制甬江水面,很可能是为了配合其下一步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甚至可能用于偷袭……
他感到一阵后怕,如果不是宋文昌及时递出这份情报,等到这个“鲶鱼”坞站完全建成,特攻艇悄然入役,届时再想发现并摧毁它,难度和代价都将成倍增加。
“宋文昌……”潘丽娟抬起头,看向沈前锋,眼神复杂,“他冒险送出这个,等于把半条命交到了我们手上。”
沈前锋缓缓点头。这份情报的价值,远超那瓶药。它不仅证实了“鲶鱼”计划的真实面目,更指出了其关键的结构和可能的弱点。这不仅仅是回应,更是一种决绝的表态,一种在绝境中挣脱枷锁、不顾一切的赎罪。
“图纸上的这个‘爆破弱点’,需要尽快核实。”沈前锋的指尖点在那处被红圈标记的礁石区,“如果是真的,我们的行动会容易很多。”
“怎么核实?”老周眉头紧锁,“水下不比陆地,我们的人很难靠近,就算靠近了,没有专门的工具和设备,也很难看清下面的具体情况。”
沈前锋沉默了一下。他空间里那套简陋的潜水装备,或许可以一试,但风险极高。日军的巡逻艇日夜在江面游弋,水下是否有警戒网或者传感器也未可知。而且,仅仅靠潜水去看,效率太低,不确定性太大。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草图,落在那标注着“水下电源线路”和“通气管道”的虚线上。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闪过。
“或许……不一定需要亲自潜到最深处去确认。”沈前锋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索,“如果这个‘爆破弱点’的信息是真的,那么它很可能与这些辅助设施有关。比如,通气管道如果被堵塞或破坏,会导致坞站内空气流通受阻?或者,电源线路的某个节点特别脆弱?”
他这是在尝试运用系统刚刚奖励的【基础机械原理理解(Lv.1)】知识,结合草图信息进行推导。这些知识虽然基础,却为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更具技术性的视角,而不仅仅是依靠蛮力或运气。
潘丽娟和老周都看向他,对于这些相对“专业”的推测,他们显然无法提供太多意见,但沈前锋此刻表现出来的、与往常单纯依靠“神奇物资”和果敢行动不同的分析能力,让他们隐隐觉得,他似乎又多了一种克敌制胜的手段。
“需要更准确的情报。”老周最终叹了口气,“宋文昌能送出这张图已经冒了天大的风险,不能再指望他提供更细节的东西了。核实的工作,得靠我们自己。”
沈前锋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草图纸仔细折叠好,收进口袋。“我来想办法。”
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办法,潘丽娟和老周也没有追问。一种基于无数次并肩作战和生死考验形成的默契,在小小的安全屋内流淌。他们知道,这个身上充满了秘密的男人,既然说了“想办法”,那就一定会有方向。
只是,这个“办法”的背后,必然伴随着难以预测的危险。
阿祥依旧守在门后,但他偶尔回头瞥向桌边的目光里,充满了对那张草图的好奇,以及对沈前锋口中“办法”的期待。在他年轻的认知里,这个能凭空变出东西、总能想出奇特主意的沈大哥,几乎无所不能。
屋外的天色,透过那缝隙,似乎又暗淡了几分。江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和隐约的汽笛声,穿过街巷,仿佛带来了甬江之下,那条代号“鲶鱼”的恶物,无声游弋所带来的、冰冷的压迫感。
摧毁它,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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