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窗户被厚厚的木板钉死，只留下几道狭长的缝隙，将外界的光线切割成一条条苍白、冰冷的光带，斜斜地投射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味、陈旧木料腐朽的味道，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紧张。
潘丽娟靠坐在墙角的简易床铺上，身上盖着那条沈前锋从“仓库”里取出的灰色薄毯。她的脸色依旧缺乏血色，嘴唇有些干裂，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只是偶尔掠过一丝因身体未能完全恢复而产生的疲惫。她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对面墙上那几道光痕上，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又似乎在透过这些缝隙，观察着外面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沈前锋坐在离她不远处的一张小木凳上，手里拿着一块沾了少许枪油的绒布，无意识地擦拭着一件金属物品——那是一个从空间里取出的多功能工具钳的一部分，结构精巧，泛着这个时代工业品难以企及的冷冽光泽。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这重复的机械劳动能帮助他厘清纷乱的思绪。但他的耳朵，同样竖起着，捕捉着从缝隙里渗进来的、属于这座城市的细微声响。
老周蹲在门边，耳朵几乎贴在门板上，嘴里叼着那根早已熄灭的烟袋杆，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了凝重。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一会儿了，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偶尔微微颤动的耳廓显示着他极度的专注。
阿祥是屋子里最不安定的因素。他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幼兽，在有限的空间里焦躁地踱着步，脚尖落地极轻，几乎不发出声音，但那份紧绷的焦虑感，却清晰地传递给了屋内的每一个人。他的目光不时瞟向被钉死的窗户，又迅速收回，最终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开口：
“周伯，外面的狗……叫得不对劲。”
他的话，打破了屋内维持了近半个小时的死寂。
老周没有立刻回应，他又静静听了片刻，才缓缓直起腰，转过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向沈前锋和潘丽娟，声音沙哑而低沉：“不是不对劲，是太‘对劲’了。”
他走到屋子中央，那几条光带掠过他饱经风霜的脸，明暗交错。
“从后半夜开始，街面上的巡逻队换防频率加快了一倍。伪警察局的哨卡增加了两处，盘查变得异常严格，连送菜的车都要把菜筐翻个底朝天。还有……你们听。”
众人屏息凝神。
透过木板的缝隙，隐约能听到一种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像是某种重型机械在持续运转，声音来自码头方向，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扰人心神的震动。与此同时，间或夹杂着短促尖锐的日军口令声和皮靴跑动的密集声响，甚至还有一两声似乎是枪托砸在什么硬物上的闷响，虽然模糊，但其中的严厉与紧迫感，不言而喻。
“他们在加快速度。”沈前锋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码头方向，尽管他看到的只是钉死的木板。“水下的活儿，干得更急了。”
这不是猜测。阿祥白天冒死靠近码头边缘带回来的消息，与老周通过内线获得的零碎情报，以及此刻这不同寻常的戒严和噪音，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日本人，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抢时间完成那个代号“鲶鱼”的水下坞站。
潘丽娟轻轻吸了一口气，牵动了肩胛的伤口，让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声音依旧稳定：“宋文昌的情报刚送出来不久，敌人的反应就这么大……要么是他暴露了，要么就是松井预感到了什么，或者，上面给了他们无法拒绝的死命令。”
“宋文昌那边，我们的人确认过，暂时安全。”老周摇了摇头，语气肯定，“是松井这条老狗自己的鼻子太灵。上次看守所的事情，虽然我们成功脱身，但也让他彻底盯上了我们，尤其是你，沈先生。”
老周的目光转向沈前锋：“他可能不清楚我们具体要做什么，但他肯定知道，我们一定会在码头有大动作。他现在做的，就是抢在我们动手之前，把‘鲶鱼’生米煮成熟饭，同时张开网，等我们撞上去。”
沈前锋沉默着。老周的分析与他心中的判断基本一致。松井这一手，是赤裸裸的阳谋。用加快工程进度来压缩他们的准备时间，用提高警戒级别来增加他们的行动难度。时间，现在成了最稀缺的资源。
“我们原来的计划，是基于他们按部就班施工来制定的。”潘丽娟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渗透路线，行动时间，撤离方案……现在全都需要调整。敌人这一紧，很多漏洞就被堵上了，我们的人想要像之前预想的那样混进去，或者在里面接应，难度大了很多。”
她看向沈前锋：“你的那个……‘法子’，准备得怎么样了？”她没有明指沈前锋那神秘的空间和里面的装备，但在场的几人都心知肚明。
沈前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东西在。但环境变了，使用它的风险和方式也得变。”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套简陋的潜水装备，在敌人高度戒备、水下作业人员可能增多的情况下，如何悄无声息地接近并定位那个隐蔽的坞站，成了最大的难题。原本指望内应制造混乱或者提供更精确的位置，现在看来，变数大增。
“我们必须提前动手。”老周斩钉截铁地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能再等下去了！等到他们把潜艇藏进去，或者把防御工事完全修好，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必须趁现在他们还在施工，防御体系尚未完全闭合，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看向沈前锋和潘丽娟，眼神灼灼：“计划必须提前，就在这两天夜里！具体时间，看情况而定，但准备工作，现在就要全部加速！”
屋内的气氛因为老周这句话，瞬间变得更加凝滞，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提前动手。意味着更仓促的准备，更不完备的情报，更高的风险。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等待，只会让成功的机会更加渺茫。
沈前锋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临战前的亢奋与压力。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金属零件，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看向自己的“仓库”，那十五立方米的空间里，存放着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逆转乾坤的资本。药品、武器、工具、还有那套关键的潜水装备……它们静静地悬浮在虚无中，等待着他的召唤。
【基础机械原理理解】的技能知识在他脑中流淌，让他对手中这件来自未来的工具结构有了更清晰的认知，甚至能模拟出它如何被拆解、组合，应用到不同的场景。而那个尚未解锁的【基础水下作战技能】，更是像一把悬在眼前的钥匙，诱惑着他去完成那艰巨的任务，将其握在手中。
“武器和炸药，我会想办法尽快凑齐，但量可能不会太多，而且威力……”老周开始盘算家底，眉头紧锁。地下党的资源有限，尤其是烈性炸药和自动火器，更是稀缺。
“武器和爆破物，我来解决一部分。”沈前锋开口，打断了老周的思忖。他在之前的任务和“交易”中，零零散散也通过空间积攒了一些“存货”，虽然不多，但关键时候或许能顶大用。更重要的是，他或许可以利用现有的材料，结合新的知识和空间里的工具，制作一些……“小玩意”。
老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细节，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好！”
潘丽娟挣扎着，想从床上坐直身体：“码头工人的内应联络，我来负责。虽然现在盘查严，但工人们有自己的办法传递消息。我需要尽快知道新的行动时间框架，哪怕只是一个大概的范围。”
“阿祥。”沈前锋看向少年。
阿祥立刻停止了踱步，站直了身体，像一名等待命令的士兵，尽管他的身体还有些单薄，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决和渴望。
“你今天的任务很关键，也很危险。”沈前锋语气严肃，“不要试图再靠近码头核心区。你的任务是摸清敌人新增哨卡的具体位置、换岗时间，还有……重点关注通往江边的几条偏僻小路，以及江对岸可能用于观察和接应的位置。记住，安全第一，一旦发现有任何被发现的可能，立刻撤离，不要犹豫。”
“我明白，沈大哥！”阿祥用力点头，将沈前锋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能参与到这样的大事中，已经是莫大的信任，他绝不能拖后腿。
老周走到窗边，透过一条较宽的缝隙，向外窥视。远处，码头方向的天空，似乎都被那持续不断的作业灯火映得隐隐发亮。低沉轰鸣声依旧，像一头正在加速苏醒的钢铁怪兽发出的喘息。
“风暴要来了。”老周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屋内的光线似乎又暗淡了几分，从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光带，边缘变得更加模糊，仿佛被窗外逐渐凝聚的沉重暮色所吞噬。草药的味道似乎更浓了，混合着老周烟袋里残留的淡淡烟丝气，形成一种独特而压抑的气息。
沈前锋将擦拭干净的金属零件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回“仓库”那个专属的角落。他的目光扫过面色坚毅却难掩病容的潘丽娟，看过眉头紧锁、压力如山的老周，最后落在虽然紧张却努力挺直胸膛的阿祥身上。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开始在心中盘点空间里的物资，构思着如何利用手头的一切，去应对这突然提前的、决定性的碰撞。
时间，像一根被不断拧紧的发条，滴答作响，催促着风暴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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