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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幽冥之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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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古玩市场淘到一把战国青铜斧,斧柄刻着“噬主者永堕幽冥”。

>当晚,隔壁木匠惨死家中,满屋木雕都在诡异微笑。

>接着是邻居医生,他诊所的手术器械突然活了过来。

>每个接触过斧头的人都会以离奇方式死去。

>女友拿起斧头时,我惊恐地发现她眼中映出的竟是我扭曲的脸。

>她温柔地说:“别怕,它说只要你亲手砍下我的头,诅咒就会转移。”

>我颤抖着举起斧头……血溅在斧刃上时,那些青铜饕餮纹路竟开始蠕动。

>现在我在精神病院录下这段自白。

>医生们说那把斧头早被警方熔毁。

>可为什么每晚都能听见走廊尽头传来拖拽斧头的金属声?

>嘘——它来了。

---

录音笔的红光像一粒凝固的血珠,在昏暗的隔离病房里微弱地亮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陈腐铁锈混合的气味,冰冷、滞重,压得人胸口发闷。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薄薄的条纹病号服裹不住骨头里渗出的寒意。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深处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音。

“记录开始,”我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朽木,“我叫林默,编号2047。他们说我是疯子。他们说那把斧头……早就没了。”

喉咙发紧,一阵剧烈的咳嗽猝不及防地攫住了我,肺叶抽搐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我弓着背,额头抵住冰凉的膝盖,汗水瞬间浸湿了鬓角。好一阵,那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才平息下去,留下胸腔里空洞的轰鸣和满嘴的血腥铁锈味。

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点红光,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们错了。它还在。一直都在。”

记忆像深潜的怪物,带着粘稠冰冷的恶意,猛地冲破堤坝,汹涌地扑了回来。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带着古玩市场特有的、混杂着尘土、旧木头和劣质线香的复杂气味。

---

那个周六下午的阳光,慵懒地铺在“聚宝斋”门前的青石板上。老馆长姓陈,是个干瘪得像枣核的老头,戴着老花镜,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尊缺了胳膊的陶俑。他身后那个巨大的玻璃展柜,像个沉默的怪物,里面陈列着馆里的家当——几件灰扑扑的陶罐,几枚锈蚀的铜钱,一把断了弦的旧琵琶,还有零星几块辨不出年代的残破石刻。

“林教授,又来淘宝啦?”老陈头没回头,声音慢悠悠的,带着点调侃,“我这小庙,可经不住你天天惦记啊。”

我干笑两声,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木箱上。箱盖半开,里面黑黢黢的,隐约露出一角冷硬的金属反光。那光泽,幽深、沉郁,仿佛凝固了千年的寒冰,与周围那些灰头土脸的器物格格不入。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攫住了心脏。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走过去,屏住呼吸,伸手拂开箱盖上的浮尘。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了它——一把青铜斧。

它静静地躺在箱底的稻草上,样式古朴得惊人。斧身厚重,线条带着战国兵器特有的粗犷与凌厉,边缘却已钝化,覆盖着一层深绿与墨黑交织的铜锈。斧刃处能看到几处细小的崩口,像猛兽残缺的獠牙。最诡异的是斧柄,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滑腻,像是某种深埋地底、吸饱了阴气的骨头打磨而成。就在斧柄靠近斧头连接的地方,刻着一行细如蚊足的小篆。

我凑近了,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

“噬主者……”我低声念出,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后面的字迹被厚厚的铜锈覆盖了大半,模糊不清,只勉强辨出“永堕幽冥”几个字的轮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噬主者?永堕幽冥?这铭文透着一股不祥的戾气。

“哦,那破烂啊?”老陈头终于转过身,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前阵子清理城南老河底淤泥翻出来的,沉得死,锈得邪乎。没人要,当添头扔这儿的。晦气!”

“多少钱?”我的声音有些发紧,眼睛离不开那斧头幽冷的光泽。一种混合着学者探究欲和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吸引力的东西,在血液里蠢蠢欲动。

老陈头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打量了一圈,似乎想看出点什么。“啧,林教授,您真想要?这东西……看着就邪性。河工捞上来的时候,旁边还堆着好些骨头呢,人的!这年头,沾上这种老坑里的东西,可不好说啊。”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劝诫的意味。

“学术研究,研究。”我扯出一个笑容,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越有故事,越有价值嘛。开个价?”

老陈头咂咂嘴,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百,图个吉利。不过您可听好了,这东西自打我收进来,仓库里就怪事不断。先是值夜的老李头非说听见磨刀声,接着耗子死了一地……邪门得很!您要真拿回去,出了啥事,可别怪我老陈头没提醒。”

“放心,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个邪。”我嘴上说着,心跳却擂鼓般敲打着胸腔。三百块,买下这份沉甸甸的、裹挟着历史腥风血雨和诡异传说的冰冷。我飞快地扫码付了钱,接过老陈头用几张旧报纸潦草包起来的斧头。青铜的寒意穿透薄薄的纸层,针一样刺入掌心。

走出聚宝斋,夕阳的余晖给喧嚣的市场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但我怀里的包裹,却像一个不断散发寒气的冰核,将周围的暖意都驱散了。我下意识地把它抱紧了些,加快脚步汇入人流,只想快点回到那个熟悉、安全的家。老陈头最后那句带着莫名敬畏的嘟囔,像阴冷的蛇信子,钻进耳朵,盘旋不去:

“噬主幽冥……唉,又是一个……第三十七个了……”

三十七?什么三十七?我猛地回头,聚宝斋的门帘已经垂下,隔绝了老陈头那张忧虑而模糊的脸。一丝不安的涟漪在心底悄然扩散开。

---

回到我那间位于老城区旧公寓顶层的两居室,天已经擦黑。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一片昏黑。隔壁李木匠家传来沉闷的“咚咚”声,那时他还在刨木头。对面赵医生家的门缝里飘出消毒水的味道。这是城市深处最普通的角落,混杂着柴米油盐和各自营生的气息。

我迫不及待地关上家门,将那个裹着旧报纸的包裹放在客厅唯一干净的书桌上。小心地剥开报纸,青铜斧在节能灯惨白的光线下显露出全貌。它比在店里时更显沉重、幽深。斧柄的骨质触感冰凉滑腻,握在手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胳膊蔓延上来,带着某种沉寂千年的恶意。

我拿起放大镜,凑近斧柄上的铭文。灯光下,那行“噬主者永堕幽冥”的小篆似乎更清晰了。每一个笔画都像用最锋利的刻刀凿进骨头里,带着一种决绝的怨毒。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刻痕,一种细微的、仿佛错觉般的麻痒感传来。

就在我试图辨认一个模糊的转折笔画时,“啪”一声轻响,头顶的节能灯管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房间。

心脏骤然缩紧,我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吝啬地渗进来一点,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那柄放在桌上的青铜斧,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斧刃处隐约浮动着一丝极淡、极幽冷的微光,像黑暗中一只缓缓睁开的、非人的眼睛。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窗外城市惯有的喧嚣都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唯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撞击。

“吱嘎——”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缓慢的木头摩擦声,从隔壁李木匠家的方向传来。声音很轻,但在这绝对的死寂中,却清晰得如同响在耳边。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被极其小心地拖拽过老旧的地板。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那声音贴着墙壁移动,越来越近,最后似乎就停在了与我仅一墙之隔的位置。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那荒谬的恐惧。是李师傅在挪动木料?太晚了。这声音……不对劲。

那拖拽声停顿了几秒。然后,一种新的声音响了起来。

“笃……笃……笃……”

缓慢,沉重,间隔均匀。像是用钝器在敲打墙壁。

那声音,正一下下地,凿在我和隔壁共用的那面薄薄的墙上!每一次敲击,都像直接砸在我的心脏上。墙壁的灰粉簌簌落下。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全身,勒得我无法呼吸。我猛地扑向墙边,把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墙面上。

“笃……”

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墙壁的震动。就在对面!就在李木匠那边!

紧接着,那沉闷的敲击声变了调。

“噗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湿漉漉的破裂声,穿透了墙壁。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那是……那是某种坚硬物体刺入血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伴随着一种极其压抑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嗬嗬”声,短促地响起,又戛然而止。

隔壁彻底安静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尽管隔着墙壁,那无形的腥气仿佛已经弥漫过来,钻进我的鼻腔。

我像一尊石雕,僵立在墙边,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大脑,又在极致的恐惧中迅速冷却。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把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微弱幽光的青铜斧。

噬主者……永堕幽冥……

老陈头的声音和老木匠那最后一声短促的“嗬嗬”,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搅动。

---

天刚蒙蒙亮,刺耳的警笛声就撕裂了旧公寓楼清晨的宁静。红蓝警灯在窗外疯狂闪烁,将惨白的天光染上一层诡异不安的色彩。我蜷缩在客厅沙发上,身上胡乱盖着一条薄毯,一夜未眠,神经绷得像即将断裂的琴弦。那柄青铜斧,被我塞在沙发最深的角落,用毯子死死盖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它散发出的、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

楼道里传来纷沓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刻意压低却难掩紧张的交谈。

“封锁现场!无关人员禁止靠近!”

“死者男性,约六十岁,初步判断……致命伤在头部,凶器……疑似斧类重物,现场有大量喷溅血迹……”

“头儿!你看这些……太邪门了!”

一个年轻警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我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掀开毯子,冲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狭窄的楼道已经被黄色的警戒线封锁。几名穿着藏蓝警服、戴着口罩手套的警察站在李木匠敞开的家门口,表情凝重。门内泄出的光线被他们的身影挡住大半,但我还是看到了。

一片狼藉的地板,深褐色的、几乎铺满整个门口地面的粘稠液体,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令人作呕的光泽——那是干涸的血。大量喷溅状的血点,星星点点地布满门框内侧和一小截墙壁,如同地狱绘卷上最狰狞的泼墨。

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的,是门口地面上散落的几件东西。一个半成品的小木马,歪倒在地,马头上用刻刀勾出的眼睛,此刻竟然呈现出一种向上弯起的弧度,像在无声地咧嘴狞笑!旁边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木雕人偶,雕的是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本该是天真无邪的脸,此刻嘴角也被染上了暗红的血渍,硬生生拉扯成一个极其诡异、怨毒的微笑!

它们就那么静静地躺在血泊边缘,空洞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门缝,穿透了猫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我捂住嘴,踉跄着后退,撞在鞋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响。门外立刻传来警惕的喝问:“谁?开门!警察!”

我强压下翻腾的胃液,颤抖着手打开了门锁。

两名神情严肃的警察站在门口,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我苍白惊恐的脸上。

“你是对面住户?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动静?”年长些的警官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如鹰隼。

“动……动静?”我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嘶哑,“有……有……大概凌晨一点多……我听到隔壁……隔壁好像有东西在拖……拖地板……还有……还有敲墙的声音……很重……后来……后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噗的一声……”

我语无伦次,努力回忆着那噩梦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子从齿缝里挤出来。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敲墙?噗的一声?”年轻警官飞快地记录着,眉头紧锁,“具体描述一下!”

“就是……像是用锤子砸墙……但更闷……更沉……最后那一下,像是……像是斧子劈进木头……不,劈进……劈进……”我说不下去了,那“噗嗤”的声响和想象中的画面让我一阵眩晕。

警察对视一眼,眼神更加凝重。年长警官的目光越过我,扫向我身后凌乱的客厅:“你一个人住?昨晚都在家?有没有发现其他可疑情况?”

“就我一个……在家……没……没发现别的……”我下意识地侧身,试图挡住沙发角落那块不自然的隆起。

就在这时,法医和现场勘查人员抬着担架从隔壁出来。担架上盖着白布,但一只僵硬、枯槁的手无力地垂落在担架边缘。那只手我认得,布满老茧和木屑划痕,是李木匠的手。此刻,那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东西——一串用打磨光滑的小木珠串成的手链。其中一颗珠子,正对着我的方向,上面用极精细的刀工刻着一只小小的眼睛。

那只木刻的眼睛,在担架移动的瞬间,仿佛……眨了一下。

我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上来,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全靠扶着门框才没瘫倒在地。

“喂!你怎么了?”警察立刻上前一步扶住我。

“没……没事……有点低血糖……”我牙齿咯咯打颤,死死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只手,更不敢看担架的方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串木珠手链上,那颗刻着诡异眨动眼睛的珠子,和桌上那把幽冷的青铜斧,在眼前疯狂旋转、重叠。

“脸色很差啊,要不要……”警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门“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

赵医生穿着白大褂,手里拎着医疗垃圾袋,显然正准备去上班。他看到楼道里的景象,特别是那盖着白布的担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老李他……?”赵医生的声音有些发颤。

“赵医生,”年长警官转向他,“昨晚有听到什么异常吗?”

赵医生推了推眼镜,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保持镇定:“昨晚……昨晚我在诊所整理病历,回来很晚,大概快十二点了。到家就睡了,没……没听到什么特别的。老李他……怎么会?”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李木匠家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房门,又飞快地移开视线,落在警察身上,带着询问和难以置信。

警察简单解释了几句。赵医生连连摇头,叹息着,脸色依旧苍白。他提着垃圾袋,匆匆说了句“节哀”,便侧着身子,几乎是贴着警戒线边缘,快步走向楼梯口。经过我身边时,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扫过我煞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最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匆匆离去。

警戒线内,忙碌的警察没有注意到,在赵医生刚才站过的地方,楼道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带着水渍的脚印。脚印的边缘,沾染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东西,像凝固的血点,又像是……某种锈迹。

我靠在门框上,浑身冰冷。警察的盘问还在继续,但他们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所有的感官都被桌上那柄被毯子盖住的斧头攫取了。它在黑暗中无声地呼唤,散发着致命的、冰冷的吸引力。噬主者……永堕幽冥……李木匠死了,死状离奇,他的木雕在笑……而赵医生……他昨晚回来时,是不是也碰过……碰过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下一个……会是谁?

---

李木匠的惨死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了这栋老旧公寓楼死水般的生活,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葬礼草草结束,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猜疑却日益浓稠。邻居们见面时眼神躲闪,交谈压低了声音,连楼道里平常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谨慎和匆忙。

那把青铜斧,被我像处理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层层包裹,塞进了卧室衣柜最深处一个落满灰尘的旧行李箱里。每次靠近那个衣柜,都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从缝隙里透出来,仿佛里面关着一个活物,在黑暗中无声地呼吸、窥伺。我甚至不敢在卧室睡觉,每晚都抱着被子蜷缩在客厅沙发上,开着最亮的灯,神经质地倾听着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

然而,恐惧并未因我的远离而消散。它如同附骨之蛆,潜伏在阴影里,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再次被噩梦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梦里是无边无际的血色,还有无数咧着嘴、无声狞笑的木雕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想要挣脱束缚。客厅的灯光惨白,却驱不散四周浓稠的黑暗。就在我喘息未定之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从楼下传了上来。

“嘶啦……嘶啦……”

像是什么金属薄片在缓慢地、反复地刮擦着水泥地面。声音断断续续,时轻时重,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那方向……正对着楼下赵医生的私人牙科诊所!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那摩擦声仿佛带着冰冷的触感,直接刮在我的耳膜上。我猛地坐起身,赤着脚,像幽灵一样无声地挪到客厅靠近楼道窗户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掀起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赵医生的诊所位于一楼,临街。此刻已是后半夜,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惨淡的路灯光晕。诊所的卷闸门紧闭着,但里面……竟然透出灯光!

惨白的光线从卷闸门下缘的缝隙里漏出来,在地面上投射出一道细长的光带。而就在那光带之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晃动!那影子被拉得很长、很扭曲,像某种多足的、匍匐的怪物,正拖拽着什么东西在移动。伴随着影子每一次的拖拽动作,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啦……嘶啦……”声音清晰地传上来。

是赵医生?这么晚了,他在诊所干什么?那影子……那动作……绝不像是在做牙科手术!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我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缝隙里晃动的诡异影子,耳朵捕捉着那如同刮骨般的摩擦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那影子在光带里来回移动,动作越来越快,摩擦声也越来越密集、刺耳,仿佛里面正上演着一场无声而疯狂的独幕剧。

突然!

“哐当!哗啦——!”

一声剧烈的金属撞击声和玻璃爆裂的脆响猛地从楼下诊所内炸开!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楼下的灯光骤然熄灭!

所有的声音,摩擦声、撞击声,都在瞬间消失了。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不祥。

我僵立在窗边,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黑暗中,我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发生了什么?赵医生……他怎么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秒钟,楼下诊所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呃……”

短促,虚弱,带着濒死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随即,一切彻底归于死寂。

第二天清晨,尖锐的警笛声再次划破了公寓楼的宁静。这一次,警戒线拉在了楼下赵医生的牙科诊所门口。

消息像瘟疫一样在邻里间飞速传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悚细节。赵医生死了。死在诊所的手术椅上。

“太惨了……听说整个诊室都毁了……”买菜回来的王婶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些牙科器械……那些钳子、钻头、钩子……全……全活了!像疯了一样!到处乱飞乱撞!玻璃全碎了!墙上地上……全是血点子!赵医生他……他浑身上下,被扎得像个……像个破筛子!眼珠子都被……被一个高速旋转的钻头给……给……”

她说不下去了,扶着墙干呕起来。

我站在人群外围,听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胃里翻江倒海,浑身冰冷。那些冰冷的金属器械……活了?在深夜里,在无人的诊所,像嗜血的狂蜂,将它的主人撕成了碎片?这比李木匠的死法更加离奇,更加匪夷所思!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对面赵医生家紧闭的房门上。那扇门,曾经无数次在他深夜归来时开启又关闭。现在,它永远地关上了。而就在门框下方的门槛上,靠近内侧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像一滴溅落的血,又像……一个极其微缩的、模糊的斧头轮廓。

我猛地收回目光,心脏狂跳,仿佛被那印记烫伤。一个清晰而恐怖的链条在我脑中瞬间形成:老木匠李师傅,接触过斧头(他帮我搬过那个沉重的木箱上楼,还好奇地掂量过里面的东西),死了。赵医生,接触过斧头(他出于职业习惯,在我买回斧头的第二天,曾饶有兴致地戴着白手套,用放大镜仔细看过那斧柄上的铭文,还评价说“这骨质密度很奇特”),也死了。死法都如此诡异离奇,都与他们自身的手艺或职业产生了某种扭曲的关联。

下一个……

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了我。下一个,会是谁?恐惧如同实质的绳索,勒紧了我的脖子。这把斧头,它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恶兽,正循着它接触过的气息,一个接一个地清除!而我,这个最初的“主人”,就是它最终的目标!噬主者……永堕幽冥……铭文上的诅咒,正冰冷地、一步步地兑现。

我不能坐以待毙!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开绝望的黑暗。必须处理掉它!立刻!马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回家,反锁房门,冲进卧室。巨大的恐慌让我失去了理智,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带来死亡的灾星。我一把拉开衣柜门,拽出那个沉重的旧行李箱,粗暴地撕开层层包裹的旧衣服和报纸。

幽冷的青铜斧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斧身上的饕餮纹路在阴影里仿佛在缓缓蠕动,斧柄的骨质触感冰凉刺骨。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抓起它就冲向厨房。

打开水槽下的橱柜,里面堆满了杂物和清洁剂。我扒开几个空瓶子,在最深处找到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我要把它扔得远远的!扔到河里!扔到垃圾场!让它永远消失!

就在我手忙脚乱地想把斧头塞进垃圾袋时,身后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僵硬地转过身。

苏晚站在门口。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拎着刚买的蔬菜,脸上带着下班后的疲惫,还有一丝看到我慌乱神情的疑惑。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脸上,然后,自然而然地向下移动……

落在了我手中那把刚刚暴露出来的、幽光闪烁的青铜斧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厨房昏暗的光线下,斧刃反射着冰冷的光点。苏晚脸上的疲惫和疑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好奇?或者说,是一种被强烈吸引的专注。她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那狰狞的斧头轮廓,也映出了我此刻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狰狞的脸庞。

“阿默?”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解,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我走来,目光牢牢锁定在斧头上,“这是……你新买的古董?好特别……”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奇异的着迷。

“别过来!”我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像砂纸摩擦,“扔掉!快扔掉你手里的东西!离它远点!别碰!”

我惊恐地想把斧头藏到身后,但已经太迟了。

苏晚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警告。她随手将蔬菜放在旁边的餐桌上,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径直走到我面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向我伸出了手。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目标明确地,落向那冰冷滑腻的骨质斧柄。

“别碰它!”我绝望地嘶吼,想要后退,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斧柄。

就在那一刹那——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过电。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眸,此刻瞳孔急剧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却又无法抗拒的景象。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迷茫,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紧接着,一种极其怪诞、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如同缓慢绽放的毒花,在她脸上蔓延开来。那笑容僵硬、呆板,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惊人,几乎要撕裂她的脸颊。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部分布满了细密的血丝,瞳孔深处却空洞无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幽暗。

更恐怖的是,在那片幽暗的瞳孔深处,清晰地映照出的景象——不是厨房,不是灯光,也不是我手中的斧头。

而是我的脸!

一张极度扭曲、写满了惊骇和绝望的脸!那张脸在她的瞳孔里被拉长、变形,像哈哈镜里的倒影,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濒死的恐惧,嘴角以不可能的角度向下咧开,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鬼面!

“啊——!”我魂飞魄散,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触电般猛地甩开手!

“哐当!”沉重的青铜斧脱手飞出,砸在厨房的瓷砖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幽冷的寒光在斧刃上跳动。

苏晚却仿佛浑然不觉。她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凝固着,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瞳孔里那个扭曲的倒影。然后,她缓缓地、用一种梦游般的、毫无起伏的语调开口了,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冰锥,刺穿我的耳膜:

“别怕,阿默……”

她微微歪着头,那僵硬的笑容显得更加诡异。

“它告诉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轻柔地钻进我的耳朵:

“……只要你亲手,砍下我的头。”

“诅咒……”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一分,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狂热和……解脱?

“……就会转移。”

---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碎裂。厨房惨白的灯光下,苏晚那张挂着诡异笑容的脸,和她瞳孔深处倒映着的、我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变形的鬼面,构成了世界上最荒诞、最恐怖的画面。她轻柔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大脑深处,搅动着最原始的恐惧和疯狂。

“砍下……我的头……”

“……诅咒……转移……”

嗡——

巨大的耳鸣声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旋转、摇晃。苏晚的身影,地上的斧头,厨房的墙壁……所有的线条都扭曲、融化,交织成一片混沌的、令人作呕的色彩旋涡。我双腿一软,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冰箱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晚晚……不……”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眼泪和冷汗糊了满脸,“你醒醒!看着我!那是假的!它在骗你!骗我们!”

苏晚对我的崩溃和嘶吼毫无反应。她依旧维持着那个梦游般的姿态,空洞的眼睛牢牢“锁定”着我瞳孔里的鬼影,脸上的笑容僵硬而狂热,如同被钉死在面具上。她甚至微微前倾身体,白皙脆弱的脖颈,毫无防备地、以一种献祭的姿态,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无声地催促:“快……砍下来……”

那柄掉在地上的青铜斧,就在她脚边不远的地方。斧刃朝上,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冷、致命的寒光。饕餮的纹路在阴影里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蠕动着,散发着无声的诱惑和嘲笑。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冰冷、狂暴、带着毁灭一切的绝望,猛地攫住了我!那不是我的意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掰开我僵硬的手指,强行牵引着我的身体,像操纵一具提线木偶!

我的身体,违背了我灵魂的嘶吼,踉跄着,向前扑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骨头撞击硬物的闷响,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我的右手,完全不受控制地伸出,颤抖着,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精准,一把抓住了地上那冰冷滑腻的骨质斧柄!

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间从掌心窜入,沿着手臂的经络疯狂蔓延,所过之处,血液冻结,神经麻痹。那股力量更强大了!它彻底接管了我的身体!

“不——!!”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完全不似人类的惨嚎,充满了灵魂被撕裂的痛苦。

但我的身体,我的手臂,却在那股力量的绝对支配下,违背着这声嘶吼,违背着我每一根神经的抗拒,以一种极其稳定、极其缓慢、如同执行某种古老仪式的姿态,高高地、高高地举起了那柄沉重的青铜斧!

手臂的肌肉因极致的对抗而剧烈痉挛、贲张,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淌下,模糊了视线。泪水决堤而出,混合着汗水,咸涩地流进嘴里。我能看到斧刃上那冰冷的寒光,能看到苏晚近在咫尺的、脆弱的脖颈,能看到她脸上凝固的、诡异的期待笑容……

“晚晚!跑啊!!!”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属于“林默”的意志力,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声泣血的哀鸣。

苏晚依旧微笑着,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灯光下投下两小片死亡的阴影。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说:“……解脱……”

不——!!!

那股力量猛地爆发!它操控着我的手臂,带着千钧之力,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和绝望,狠狠地、决绝地、朝着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脆弱的脖颈——

劈了下去!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灵魂颤栗的钝响,清晰地炸开在死寂的厨房里。那不是砍断木头的声音,也不是劈开血肉的声音。那是一种……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骨骼碎裂、筋肉分离、粘稠液体喷溅的、最原始的破坏之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声之后,被彻底斩断。

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腥甜味的液体,如同喷泉般,猛地溅射出来!劈头盖脸!粘稠、温热、带着生命最后的余温,瞬间糊满了我的脸,我的眼睛,我的嘴唇……

视野,在刹那间变成了一片刺目的、粘稠的猩红。

我僵在原地,斧头还保持着下劈的姿势。手臂因巨大的反作用力而震得发麻。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那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液体,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呛得我几乎窒息。

就在这血色的视野中,就在那沾满了粘稠鲜血的青铜斧刃上,异变陡生!

那些原本沉寂在斧身之上的古老饕餮纹路,在接触到滚烫鲜血的瞬间——活了!

它们真的在蠕动!

像深埋地底的蠕虫被惊扰,又像是沉睡了千年的恶灵睁开了眼睛!那些繁复狰狞的纹路,在暗沉的青铜底色和刺目的鲜血映衬下,如同拥有了生命般,诡异地扭曲、盘绕、起伏!仿佛皮下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疯狂钻动!青铜饕餮的眼睛部位,似乎亮起了两点极其微弱、却阴森无比的幽绿光芒,如同地狱鬼火,在血泊中冷冷地注视着我。

“嗬……嗬……”

沉重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从我喉咙里挤出。那不是哭泣,不是喘息,是灵魂被彻底撕碎后,仅剩的本能反应。巨大的眩晕和黑暗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吞噬了所有感官。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碎裂成一片猩红的虚无。

手中的斧头脱力滑落,再次砸在地上,发出空洞的金属撞击声。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向前栽倒,砸进了那片尚有余温的、粘稠的血泊之中……

---

意识像沉船,在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海里缓慢上浮。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撕裂般的剧痛。眼皮沉重得像焊死了一般,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刺眼的白光瞬间刺入,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眼球。我猛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呛人,混合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不,也许是幻觉。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乱拼凑过,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和无力。

“醒了?感觉怎么样?”一个温和但带着职业性距离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再次睁开眼,视野花了很久才勉强聚焦。白色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冰冷的金属床栏,还有床边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人。他胸牌上写着“张明远主任医师”。

这里是……医院?精神病院?我转动着干涩的眼球,看到手腕上绑着的约束带,勒得皮肤生疼。病房的门是厚重的铁灰色,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观察窗。

“我……”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苏晚……苏晚呢?”

张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林默先生,你遭遇了巨大的精神创伤。关于苏晚女士……”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警方已经结案了。根据现场勘查和法医鉴定,苏晚女士死于……自杀。用一把非常古老的青铜斧,造成了……致命伤。现场只有你们两个人的痕迹。”

自杀?用那把斧头?我猛地挣扎起来,约束带勒得手腕剧痛:“不!不是自杀!是它!是那把斧头!它逼我的!它控制了……”

“林默先生!”张医生的声音陡然严厉了几分,打断了我歇斯底里的嘶喊,“冷静!你需要冷静!”他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夹,“你所说的‘它’,那把青铜斧,警方在案发现场确实找到了。但根据记录,它作为重要物证,在案件初步调查结束后,已经按照规定程序,在警方的严格监督下,被高温熔毁,彻底销毁了。这是有完整记录和影像证明的。”

熔毁?销毁?

我僵住了,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床铺上。眼睛死死盯着张医生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没有。只有那种见惯了精神病人各种臆想的、职业性的冷静。

“熔……毁了?”我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

“是的,彻底销毁了。”张医生的语气不容置疑,“林默先生,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治疗。你看到的、感受到的很多‘东西’,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和极度内疚感产生的幻觉。那把斧头,包括你所说的‘控制’,都是不存在的。你需要认清现实,配合治疗,才能慢慢走出来。”

幻觉?不存在?

我缓缓地转动眼珠,目光空洞地扫过这间狭小的隔离病房。惨白的墙壁,冰冷的铁门,窗外被铁栏杆切割成碎片的、灰蒙蒙的天空。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张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按时服药、稳定情绪的话,便离开了。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落锁的声音清晰得如同敲在我的心脏上。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心跳声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张医生的话在我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熔毁了……销毁了……幻觉……内疚……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是幻觉,为什么那斧柄冰冷滑腻的触感,还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掌心?为什么那“噗嗤”的骨肉分离声,还在我耳边一遍遍回放?为什么苏晚瞳孔里倒映出的、我那张扭曲的鬼脸,像烙印一样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还有那血……那滚烫的、喷溅的、带着浓烈铁锈腥甜味的血……

我猛地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带着消毒水味的薄被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约束带勒得更紧了,带来一阵阵麻木的痛感。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地爬行。白天,穿着同样条纹病号服的病人被护士领着,沉默地在窗外狭窄的走廊里来回走动,眼神空洞或狂乱。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面无表情地穿梭,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偶尔能听到远处某个病房传来压抑的哭泣或突然爆发的、意义不明的嘶吼。这里是现实的边缘,是疯狂与清醒的灰色地带。

夜幕,再次降临。

病区的灯光被调暗,大部分区域陷入了一片昏沉的黑暗。走廊里只留下几盏间隔很远的、瓦数极低的地脚灯,散发着幽暗惨绿的光晕,勉强勾勒出通道的轮廓,反而让那些延伸向黑暗深处的转角显得更加深邃、更加不祥。窗外,城市的光污染被铁栏杆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映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鬼火。

我躺在床上,眼睛睁得极大,死死盯着天花板。白天的镇静药物似乎并未起效,神经反而在黑夜的刺激下绷得更紧。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隔壁病人翻身时床板的吱呀声,远处水管里水流沉闷的咕噜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像在黑暗中窃窃私语的鬼魅。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我的意识在药物和极度疲惫的双重作用下,开始变得模糊,即将坠入混沌的深渊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清晰地穿透了病房厚重的门板,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滋啦……滋啦……滋啦……”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金属拖拽过水泥地面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声音……那声音!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极致的恐惧中冻结成冰!每一个毛孔都在瞬间炸开!

是它!就是那个声音!

在赵医生诊所出事那晚,我在楼上听到的金属摩擦声!一模一样!那种滞涩、沉重、仿佛带着无尽怨毒和不耐烦的拖拽声!

它来了!

它就在外面!就在这条死寂的、幽暗的走廊里!

“滋啦……滋啦……”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步伐,正沿着走廊,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着我的病房门口靠近!

越来越近!

我的身体像被冻僵了,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下。只有眼球在极度惊恐中疯狂转动,死死锁住房门下方那道狭窄的门缝。

门缝外,是走廊幽绿的地脚灯光。

那“滋啦……滋啦……”的拖拽声,停在了我的门外。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降临了。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门外那个东西,似乎就静静地站在我的门口,隔着这扇冰冷的铁门,无声地注视着我。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冷汗浸透了病号服,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突然!

“滋啦——!”

一声更加刺耳、更加用力、仿佛就在我耳畔响起的金属拖拽声猛地爆发!那声音带着一种强烈的恶意和……不耐烦?像是斧刃被人狠狠在地面上刮过!

紧接着,一个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硬物撞击声,清晰地、沉闷地敲在了我的房门上!

“咚!”

像是……斧头沉重的前端,或者……是斧柄的末端?

我的心脏在这一声撞击下,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身体的禁锢!我猛地从床上弹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完全失控的尖叫:

“啊——!!!!它来了!它就在外面!斧头!是那把斧头!它没被熔掉!它来找我了!开门!放我出去!救命啊——!!!”

我疯狂地挣扎着,手腕上的约束带深深勒进皮肉,剧痛传来,却丝毫无法阻止我的癫狂。我用尽全身力气,用头、用肩膀、用被束缚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撞向冰冷的铁门!发出“哐!哐!哐!”的巨大声响!整个病床都在剧烈摇晃!

“救命——!!开门!它来了!它要进来了——!!!”

走廊里瞬间响起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2047号房!病人失控!”

“快!镇静剂!约束带!”

“按住他!”

厚重的铁门猛地被从外面打开。刺眼的手电筒光束瞬间射入,晃得我睁不开眼。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强壮护工如同猛虎般扑了进来,粗暴地将我死死按在冰冷的床板上!手腕和脚踝被更多的约束带牢牢捆死!

“放开我!放开!它在外面!它在敲门!你们听!听啊!”我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涕泪横流,拼命扭动着头,想要看向门外,“斧头!是斧头的声音!滋啦……滋啦……你们听!!”

一个护工动作麻利地拿出针管,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冰凉的液体迅速注入我的血管。

“林默!冷静点!没有斧头!外面什么都没有!是你自己的幻觉!”张医生严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看看外面!除了我们,还有谁?”

针剂的效果来得极快。一股沉重的麻痹感迅速蔓延全身,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疯狂的火焰。我的挣扎迅速变得无力,嘶吼变成了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呜咽。身体软了下去,但眼睛依旧死死地、执拗地瞪着敞开的病房门口。

门外,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幽绿的地脚灯下,水泥地面光洁冰冷,反射着微弱的光晕。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拖拽斧头的痕迹,更没有那把青铜斧的影子。

只有几个闻声赶来的病友,在远处其他病房门口探头探脑,脸上带着茫然或麻木的表情。

“看到了吗?什么都没有。”张医生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是幻觉,林默。你需要休息。加大剂量,让他安静下来。”

护工应了一声,再次调整了约束带。世界在我眼前开始旋转、模糊,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沥青,迅速地被拖向黑暗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我的目光,越过按着我的护工的肩膀,死死地钉在病房门口正对着的那一小块走廊地面上。

那里……在幽绿惨淡的地脚灯光下……

似乎……有一道极其模糊、极其浅淡的、刚刚被什么东西用力拖刮过留下的……暗色擦痕?

像水痕?还是……某种锈迹?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黑暗彻底吞没了我。

---

冰冷的药力如同沉重的铅块,将我死死压在黑暗的海底。意识在粘稠的虚无中沉浮,无数破碎的噩梦碎片像嗜血的鲨鱼,轮番撕咬:凝固的鲜血、微笑的木雕、飞舞的手术钳、苏晚献祭般的脖颈、瞳孔里扭曲的鬼脸……还有那沉重的、冰冷的、无处不在的金属拖拽声——“滋啦……滋啦……”

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都会被更强的药力拽回深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永恒,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将我从药物编织的昏沉牢笼中硬生生拽了出来一点。

不是声音。

是一种……传导。

冰冷的、有规律的、带着微小颗粒感的摩擦震动感,极其微弱,却固执地透过床板,透过我紧贴床板的后背脊椎,清晰地传递上来。

“滋……滋……滋……”

节奏缓慢而稳定。像是……像是某种极其沉重、表面粗糙的金属物体,在小心地、一下下地刮蹭着……刮蹭着我床下的地面?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从药物麻痹的泥潭里惊醒!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又在下一秒被冻结!

它没走!

它……就在下面!

就在我的床底下!

极致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浸透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僵硬麻木。我猛地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疯狂地捕捉着那来自床底的、致命的震动。

“滋……滋……滋……”

那刮蹭感更清晰了。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金属在低语般的微弱嗡鸣。

它……在干什么?在磨斧刃?在……等我?

我的眼球因极度的恐惧而疯狂转动,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用尽全身仅存的、微弱的力量,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想要将头偏转一点点角度,看向床沿与地面的那道狭窄缝隙。哪怕只有一眼!哪怕只能看到一点点影子!

汗水瞬间浸透了全身,冰冷的病号服紧紧贴在皮肤上。约束带勒进肉里的疼痛此刻反而成了锚点,提醒着我残酷的现实。每一寸肌肉的移动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如同在对抗千钧重力。

终于……视线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到了床沿的边缘。

昏暗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铁栏杆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微弱城市光晕,我的目光,死死地聚焦在床沿下方、靠近床脚位置的那一小块冰冷地面上。

那里……

在床底最深沉的阴影里……

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的、冰冷的、完全由幽暗青铜构成的、布满狰狞饕餮纹路的眼睛!它没有眼睑,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空洞!此刻,这只非人的、金属的巨眼,正从床底的黑暗中,向上、死死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

“呃——!!!”

一声极度压抑、完全被恐惧扼杀在喉咙深处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我痉挛的喉管里挤了出来!

就在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瞬间——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我耳边的声音,从床沿正下方的阴影里传来。

一个小小的、冰冷的、带着金属腥气的东西,被那只青铜巨眼“吐”了出来,轻轻地、精准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它滚落了一下,停在了从窗外透入的、唯一一道惨淡的光斑里。

那东西……是一枚小小的、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染着暗红锈迹的……青铜齿轮碎片?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齿轮碎片上,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冻结成冰。

赵医生诊所……那些活过来的、疯狂飞舞的……牙科器械……

下一个……是我!

“滋啦——!!!”

床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耳欲裂的巨大刮擦声!如同千百把生锈的钢锯在疯狂拉扯!床板剧烈震动!那只青铜巨眼中,两点幽绿如鬼火的光芒骤然亮起!带着无边的恶意和狂暴的杀意,瞬间将我吞噬!

“啊——!!!!!!”

积蓄到顶点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惧,终于冲破了药物的禁锢和喉头的枷锁!我爆发出撕心裂肺、响彻整个病区死寂长夜的、非人般的凄厉惨叫!

录音笔的红光,在床头柜的角落,依旧像一粒凝固的血珠,微弱而固执地亮着。

“滋啦……滋啦……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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