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淳熙年间,岭南的暑气跟泼了火似的,黏糊糊地裹着山川草木,连风刮过来都带着一股子燎人的热意。可偏生有这么个人,顶着毒日头,沿着五岭山脉的龙脊一步一步地挪,青布长衫早被晨露浸透,又被日头晒得半干,贴在身上凉飕飕的,说不出的难受。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风水宗师赖布衣。
他手里攥着个黄铜罗盘,罗盘上的天池指针滴溜溜转,铜质的外壳被摩挲得锃光瓦亮,边角都磨出了包浆。方才在韶州城外,他刚破了一处“白虎衔尸”的凶局——那富商宅邸背靠的白虎山,山势陡峭逼人,虎嘴正好对着宅院大门,主家男丁接连暴毙,眼看就要断了香火。赖布衣寻了块镇煞石,凿上“泰山石敢当”五个大字,又引了门前溪水绕宅而过,生生把那股子凶煞之气给泄了。富商千恩万谢,捧出白花花的银子,他却分文未取,只讨了一瓢清水解渴,便又揣着罗盘上路了。
此行的目的地,是英德方向。江湖上早有传闻,说那地界藏着一处“九龙朝圣”的风水宝地,九条龙脉蜿蜒盘旋,齐聚一处,乃是帝王将相都眼馋的吉穴。赖布衣一生痴迷山水龙脉,听闻此事,自然是按捺不住,当即就辞别了韶州的友人,循着龙脉的踪迹往英德赶。
脚下的山路越走越平缓,不知不觉间,竟到了连江畔的一座小村落。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头刻着三个大字:同风镇。
刚踏进镇子,赖布衣眉头突然一皱,脚步也跟着顿住了。他抬眼望向天际,原本晴朗的天空,此刻竟隐隐有些异样——西北方向的云层里,竟有九道紫气如同游龙般奔涌而出,紫芒冲天,带着一股子磅礴的帝王之气,一路朝着镇东三里处的山坳里钻,最后在那山坳上空交汇,凝成了一团紫色的云团,经久不散。
“九州归一?”赖布衣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罗盘指针疯狂打转,险些从掌心滑落。
这“九州归一”的天象,乃是风水界百年难遇的异象,寻常时候,只有上古帝王的陵寝上方,才会出现这般紫气汇聚的景象。难不成,这不起眼的同风镇东头,竟藏着一座失传已久的帝王古墓?
他心里正琢磨着,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声,夹杂着女子的呜咽和皮鞭破空的脆响。赖布衣心念一动,将罗盘揣进怀里,拨开围观的人群,快步走了过去。
人群中央,是一口老井。
井台是用青石板砌成的,边角都被岁月磨得圆润,井沿上爬满了厚厚的青苔,绿得发黑,像是一道道擦不去的泪痕。井口旁立着一块残碑,碑身断裂了半截,上头的字迹模糊不清,只勉强能辨认出三个大字:望夫井。
井台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个竹筒,竹筒里的水洒了一地。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只是眉眼间带着一股子怯生生的愁绪,最让人揪心的是,她嘴唇抿得紧紧的,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竟是个哑女。
哑女手腕上戴着一对银镯,镯身刻着简单的花纹,此刻其中一只银镯竟断成了两截,掉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井边槐树上的几只寒鸦扑棱着翅膀,尖叫着飞远了。
哑女身旁,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老妪拄着根拐杖,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正对着面前的人苦苦哀求:“陈老爷,行行好,这望夫井是我们同风镇的祖产,不能卖啊!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祖孙俩吧!”
老妪面前,耀武扬威地站着五六个家丁,家丁们手里挥舞着皮鞭,脸上满是凶神恶煞的神情。为首的是个锦衣华服的胖子,胖子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脸上的肥肉挤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手里把玩着两个铁球,眼神里满是不屑。
这人正是同风镇的恶霸,陈九洲。
陈九洲冷哼一声,抬脚就踹在了井台的青石板上,震得井水都泛起了涟漪:“祖产?笑话!这地界,老子已经买下来了!官府的文书都批了,你个老不死的还敢犟嘴?”
他指着老妪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我告诉你,限你们祖孙俩三日内搬出镇子!要是敢多说一个不字,不光这井台要拆,连你孙女,老子都把她送进城里的教坊司,充作官妓!”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们都敢怒不敢言,纷纷低下了头。这陈九洲在同风镇横行霸道多年,勾结官府,无恶不作,谁要是敢得罪他,准没好下场。
哑女听到“官妓”两个字,身子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死死地攥着手里的一个破布包袱,包袱被攥得变了形,隐约能看出里面是个绣品的轮廓。赖布衣眼尖,一眼就瞧见那包袱角露出的丝线,竟是绣着“百子千孙”的图样,想来是这哑女连夜绣出来,盼着能求个平安顺遂。
就在这时,赖布衣的目光落在了哑女的脖颈上。
哑女颈间挂着半块玉珏,玉珏呈龙形,质地温润,隐隐透着一股帝王之气。赖布衣心头又是一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他的腰上,也挂着半块龙形玉珏,玉珏的纹路和哑女那块,竟是一模一样!
两块玉珏,分明是从同一块玉佩上剖开来的!
他正待上前询问,旁边突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像是毒蛇吐信一般,听得人头皮发麻:“啧啧啧,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赖布衣赖大师吗?怎么有空来我们同风镇这种小地方?”
赖布衣循声望去,只见陈九洲身后,站着个身穿道袍的瘦子。瘦子道袍的下摆沾着泥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手里还捏着个桃木剑,剑身上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文。
这人是陈九洲的狗头军师,玄阴子。据说这人懂些旁门左道的风水术,平日里帮着陈九洲欺压百姓,没少干伤天害理的勾当。
赖布衣眼神一冷,淡淡道:“贫道路过此地,见你等在此欺凌弱小,未免有失天道。”
玄阴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天道?赖大师,您还是少管闲事吧!您以为,陈老爷买下这望夫井,是为了什么?”
他伸手指了指那口老井,又指了指镇东头的方向,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实不相瞒,这望夫井底下,压着九条地脉!陈老爷慧眼识珠,要在这里建一座‘九州共贯’的大墓!等墓建成了,陈家子孙后代,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什么?”赖布衣瞳孔骤缩。
他方才只瞧见天际的紫气汇聚,却没料到,这望夫井竟是九条地脉的交汇之处!
“九州共贯”的墓葬格局,乃是风水术中的大忌!这种格局霸道至极,若是强行建造,非但不能福泽后人,反而会引动地脉反噬,让整个同风镇都沦为一片死地!
玄阴子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凑到赖布衣耳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威胁:“赖大师,识时务者为俊杰。陈老爷说了,只要您肯帮衬一二,事成之后,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任您挑选。若是您非要坏了陈老爷的好事……”
他话没说完,手里的桃木剑轻轻一扬,一道黑气从剑尖闪过,消失在空气里。
赖布衣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歪门邪道,也敢妄谈风水?这‘九州共贯’的格局,乃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谴!贫道今日,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话一出,陈九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将手里的铁球一攥,厉声喝道:“好你个赖布衣!给脸不要脸!来人啊,把这老东西给我打趴下!要是他敢反抗,直接打死,扔到井里喂王八!”
家丁们得了命令,立刻挥舞着皮鞭,朝着赖布衣扑了过来。
围观的村民们发出一阵惊呼,老妪更是吓得瘫坐在地上,哑女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焦急,想要上前帮忙,却又被家丁们推搡着,踉跄着摔倒在地。
破布包袱从她怀里掉了出来,里面的“百子千孙”绣品散落一地,绣线崩开,露出了里面夹着的一张泛黄的纸条。
赖布衣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张纸条,心头又是一动。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的皮鞭已经朝着他的面门抽了过来,鞭梢带着凌厉的风声,眼看就要抽中他的脸颊。
赖布衣却不慌不忙,脚步微微一错,身形如同鬼魅般闪过皮鞭。他右手一翻,罗盘再次出现在掌心,手指在罗盘天池上轻轻一拂,沉声道:“天地乾坤,道法自然,邪祟退散!”
话音落下的瞬间,罗盘上的指针猛地定住,指向了正南方。
一股无形的气浪从罗盘上扩散开来,那些扑过来的家丁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推了一把,纷纷惨叫着倒飞出去,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
陈九洲和玄阴子都惊呆了,脸上的嚣张瞬间变成了惊骇。
玄阴子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好你个赖布衣,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玄术!看招!”
他捏着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朝着赖布衣猛冲过来,桃木剑上黑气缭绕,隐隐化作了一只恶鬼的模样,朝着赖布衣的胸口扑去。
赖布衣眼神一凛,知道这玄阴子用的是邪术,若是被这黑气缠上,轻则损了阳寿,重则当场暴毙。他不敢怠慢,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右手咬破指尖,在黄符上飞快地画了一道镇煞符。
“敕!”
赖布衣低喝一声,将黄符朝着桃木剑上的黑气掷了过去。
黄符碰到黑气的瞬间,突然爆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金光如同利剑般刺穿了黑气,只听得“滋啦”一声响,黑气瞬间消散无踪,玄阴子手里的桃木剑也“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玄阴子被金光反噬,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了一口黑血,指着赖布衣,气急败坏地吼道:“陈老爷,这老东西坏我好事,快,快让人杀了他!”
陈九洲也回过神来,他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的家丁,又看着脸色惨白的玄阴子,心里又怕又怒。他知道赖布衣厉害,可他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哪里受过这种气?
他眼珠子一转,突然瞥见了摔倒在地的哑女,眼神里闪过一丝阴毒的光芒。
“好啊,你个赖布衣不是要多管闲事吗?”陈九洲狞笑一声,突然大步冲到哑女面前,一把揪住了哑女的头发,将她硬生生地拽了起来,“我告诉你,今天这望夫井,老子拆定了!你要是再敢阻拦,我就先杀了这小哑巴!”
哑女疼得眼泪直流,拼命地挣扎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声。老妪见状,哭喊着扑了过来:“放开我的孙女!陈九洲,你不得好死!”
陈九洲一脚将老妪踹翻在地,老妪的脑袋磕在了井台的青石板上,顿时血流如注,晕了过去。
“奶奶!”
哑女看到老妪晕倒,眼睛瞬间红了,她猛地挣脱了陈九洲的手,朝着老妪扑了过去,却被陈九洲反手一脚踹在了心口,踉跄着撞在了井台上。
“砰”的一声闷响,哑女的额头撞在井沿的青苔上,顿时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落在青石板上,染红了那厚厚的青苔。
鲜血滴落的瞬间,原本平静的井水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井口冒出了一股浓郁的黑气,黑气中隐隐传来龙吟般的嘶吼声,震得整个同风镇都微微颤抖。
赖布衣脸色大变,他猛地抬头望向镇东头的山坳,只见那团汇聚的紫气,竟在这一刻变得黯淡无光,隐隐有消散的迹象。
“不好!地脉被惊动了!”
赖布衣失声惊呼,他知道,望夫井底下压着的九条地脉,乃是这“九州归一”异象的根基。如今哑女的鲜血滴入井中,又加上陈九洲的蛮横冲撞,竟是生生惊动了地脉,若是再不加以制止,不光这同风镇要遭殃,恐怕连整个岭南的龙脉,都会受到重创!
陈九洲却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看着翻腾的井水,非但不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得很!这地脉果然是被压在井底下!玄阴子,快,让人把这老井填了,明日就开工建墓!”
玄阴子捂着胸口的伤,脸色惨白地点点头,正想吩咐家丁动手。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井中的黑气突然冲天而起,化作九条黑色的龙影,龙影张牙舞爪,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紧接着,大地剧烈地晃动起来,连江的江水倒灌,镇东头的山坳里传来一声巨响,那团紫色的云团,竟是在瞬间炸开,化作无数道紫芒,消散在天际。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家丁被突然裂开的地缝吞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恐慌瞬间蔓延开来,围观的村民们尖叫着四散奔逃,陈九洲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铁球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玄阴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转身就想跑,却被一道黑色的龙影缠住了脚踝,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玄阴子被龙影拖进了翻腾的井水里,再也没有浮上来。
赖布衣见状,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罗盘上,罗盘顿时爆发出一阵璀璨的光芒。他手持罗盘,快步走到井台边,嘴里飞快地念着咒语,脚步踏着玄妙的步伐,在井台周围游走起来。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随着咒语声响起,赖布衣的脚步越来越快,罗盘上的指针飞速旋转,一道道金光从罗盘射出,落在井台的四周,形成了一道金色的结界。
金色结界刚一形成,那九条黑色的龙影就像是碰到了克星一般,发出一阵痛苦的嘶吼,纷纷朝着井里缩去。翻腾的井水也渐渐平息下来,裂开的地缝也开始缓缓合拢。
陈九洲看着这一幕,吓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地想跑。
赖布衣眼神一冷,手指一扬,一道金光射在了陈九洲的腿上。陈九洲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双腿竟变得血肉模糊,再也站不起来了。
“作恶多端,此乃报应。”赖布衣冷冷地说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转过身,走到哑女身边,蹲下身,看着晕倒在地的老妪和满脸是血的哑女,轻轻叹了口气。他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敷在了哑女额头的伤口上。
哑女看着他,眼里的恐惧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感激。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颈间的半块龙形玉珏,又指了指赖布衣腰间的玉珏,眼里满是疑惑。
赖布衣摸了摸腰间的玉珏,又看了看哑女颈间的半块,心里也是满是疑问。
这两块玉珏,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这望夫井底下的九条地脉,又为何会和上古帝王陵寝扯上关系?还有那“九龙朝圣”的宝地,是否真的存在?
就在这时,晕倒的老妪突然悠悠转醒,她看到赖布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挣扎着抓住了赖布衣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大师……这望夫井……藏着一个秘密……九龙……九龙朝圣……就在……就在……”
话还没说完,老妪突然头一歪,再次晕了过去。
赖布衣心头一紧,正想追问,却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再次微微一颤,井中又冒出了一丝黑气。
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这同风镇的望夫井,这九条地脉,还有这半块龙形玉珏,背后定然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或许就和他此行要找的“九龙朝圣”之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夕阳西下,染红了连江的水面。望夫井的井水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井沿上的青苔,被哑女的鲜血染得通红,像是一道道永不褪色的泪痕。
赖布衣看着昏迷的祖孙俩,又看了看那口神秘的老井,握紧了手里的罗盘。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恐怕会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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