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大排档那盏老旧的灯泡,被层层叠叠的油垢包裹着,发出的光昏黄得像垂死病人的脸,勉强照亮这一方狼藉。
满桌的残羹冷炙在这样暧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空啤酒瓶东倒西歪地堆成小山,瓶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凹槽缓缓滑落,在早已被油渍浸透的塑料桌布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污迹,像地图上那些无人问津的烂泥沼泽。
臭军的大嗓门还在持续输出,唾沫星子随着他激昂的语调四处飞溅。
他手里攥着半根烤得焦香的羊腰子,油汁滴滴答答落在他的黑色运动裤上,洇出深色的油印,他却浑然不觉。
“你们是没看见!上次那伙来工地偷钢筋的杂碎,被我一个人堵在死胡同里——”
他用力拍着胸脯,紧身背心下的肥肉跟着颤抖,
“老子顺手抄起个板砖,照着他脑门就是一下!当场就给他开了瓢!那血啊,顺着他额头往下淌,混着汗珠子,红红黄黄的,他妈的看着就解气!那孙子当场就跪了,抱着我的腿喊爷爷饶命!”
浓烈的酒气混杂着食物的味道从他嘴里喷出来,熏得人忍不住皱眉。可他脸上那副混不吝的江湖得意劲,却写得明明白白,仿佛刚打赢了一场了不起的战役。
刚子安静地夹了块拍黄瓜,嚼得咯吱作响,翠绿的黄瓜汁顺着下巴流下来,他也懒得擦。指尖夹着根廉价的红塔山,烟灰簌簌落在面前的空碟子里,过了半晌才不紧不慢地插话:
“蛮干没用。真闹到局子里,得看对方有没有案底。”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晚的天气,却字字戳心,
“上次帮老陈处理装修纠纷,我就调了个监控,抓住了对方私闯民宅的把柄。最后老陈一分钱没赔,对方还得老老实实登门道歉。”
这股子沉稳老练的劲头,藏在轻描淡写的话语里,比臭军那些虚张声势的拳头不知要管用多少倍。
我懒洋洋地靠在吱呀作响的塑料椅上,后腰抵着冰凉的铁皮桌腿,那股寒意顺着薄薄的毛衣渗进来,冻得腰眼一阵阵发疼。手里的啤酒只剩个底儿,泡沫早就散尽了,只剩下一股苦涩的麦芽香气,咽下去时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这场景太熟悉了——臭军漫无边际的吹嘘,刚子一针见血的稳重,还有……阿飞。
我侧过头看他,他手里的那瓶青岛举了半天也没见少,黄澄澄的酒液在瓶子里晃荡,晃得人眼晕。他嘴角勉强扯出的笑容,比哭还要僵硬几分,眼神飘忽地落在远处川流不息的车灯洪流里,魂儿像是被抽走了一半。
对面烧烤摊传来的“滋滋”油爆声震耳欲聋,他却仿佛根本没听见。
一阵夜风裹挟着呛人的油烟和汽车尾气扑面而来,吹动了阿飞额前汗湿的碎发。他下意识地抿了一口酒,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好像咽不下去似的,突然把杯子重重砸在桌上。握着杯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廉价的玻璃杯沿都快要被他捏得变形。
我瞥见他指甲缝里那些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水泥灰——准是白天在工地上搬瓷砖时蹭的,他总说戴手套干活没手感,硌得慌。
直到臭军骂骂咧咧地捂着肚子往厕所跑,蓝色的塑料门帘被他掀得哗啦作响,刚子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那双一次性木筷在碗沿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竟奇异地压下了周遭的嘈杂半分。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阿飞,眼神锋利得像把刚磨好的刀,连那副厚重的眼镜片都遮不住其中的锐利:“别他妈硬撑了。这儿没外人,有什么屁,放。”
这话像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戳破了阿飞苦苦维持的伪装。
阿飞端着杯子的手猛地顿在半空,酒液因为剧烈的晃动溅出来几滴,落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冰凉刺骨,他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
脸上那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瞬间凝固,嘴角先是无力地向下垮塌,接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像寒冬里被冻裂的玻璃,顺着细密的纹路一点点走向彻底的崩碎。
他深深地低下头,过长的刘海完全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通红的鼻尖对着杯口,呼吸粗重得像喉咙里堵着浓痰,每一口气都带着明显的颤抖。
大排档里原本喧嚣的嘈杂声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隔壁桌划拳的“五魁首啊!六六六啊!”拖得老长,尾音飘散在夜风里,带着几分虚幻;
老板熟练拨弄算盘的“噼里啪啦”声变得遥远,像是从另一条巷子幽幽传来;连路上汽车不耐烦的鸣笛声都像是蒙了层厚厚的棉花,闷闷的,听不真切。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啤酒瓶,瓶壁上凝结的冰冷水珠和细微的冰碴硌得掌心发痛。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疯长的毒藤,顺着脊椎骨急速往上爬,死死勒住了我的脖颈,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阿飞终于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当我借着昏黄的光线看清他脸的瞬间,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他的眼白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像一张破碎的蛛网,眼角明显肿胀着,显然是背着人偷偷哭过。
干裂的嘴唇上爆开了好几处皮,有些地方还渗着细小的血珠。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最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血淋淋的疼痛:
“晓燕……她……她要跟我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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