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青云观,被层薄薄的雾霭裹着,像幅洇了水的水墨画。
雪瑶推开厢房的门时,正撞见苏逸蹲在阶前,手里捏着片竹叶,小心翼翼地往竹炉里添炭火。他穿着件月白道袍,领口松松系着,露出锁骨的弧度,晨光顺着他的发梢滑下来,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影。
“醒了?”苏逸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的细白灰絮轻轻抖落,“刚煨上泉水,等沸了给你沏新茶。”
雪瑶走到他身边,看见竹炉上的砂铫里,泉水正“咕嘟”冒着细泡,水面浮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旁边的石桌上,摆着套冰裂纹的瓷盏,盏沿还留着昨夜的茶渍,像圈浅浅的年轮。
“昨晚睡得好吗?”苏逸往炉里添了块松柴,火苗“噼啪”跳了下,映得他眼底也泛起暖意,“后半夜听见你翻了好几次身,是不是床板太硬了?”
雪瑶挨着他蹲下,指尖触到微凉的青砖,想起昨夜的梦——梦里总在追团模糊的光影,抓住时是母亲的笑,松开却成了骨髅坛的黑雾。她摇摇头,捡起片落在苏逸发间的竹叶:“不是床的事,是……”
话音被砂铫里突然涌起的沸水打断,白汽腾腾地往上冒,带着股清润的草木香。苏逸起身时,袍角扫过雪瑶的手背,像片羽毛擦过,痒得她蜷了蜷手指。
“第一泡得洗茶,”苏逸执起茶壶,热水注入瓷盏的瞬间,茶香漫了开来,是雨前龙井的清冽,“你尝尝,这是后山采的野茶,比去年的更润些。”
雪瑶接过茶盏时,指腹碰到他的指尖,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被烫到。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苏逸微红的耳尖,也遮住了雪瑶发烫的脸颊。
竹影在阶前轻轻摇晃,把两人的影子叠在起,像幅未干的画。
上午的雾散了些,青云观的香客渐渐多了。
雪瑶帮观主整理功德箱时,指尖触到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画着残缺的“镇”字,墨迹里混着点朱砂,像极了骨髅教的邪符。她正想把符纸扔进火盆,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这符不能烧!”个穿灰布衫的老道从神像后转出来,山羊胡抖得厉害,“这是前儿个有个黑袍人留下的,说能镇住观里的邪祟,你看那香炉里的香,自从挂了这符,就没断过明火!”
雪瑶低头看那符纸,残缺的笔画里,竟藏着半枚眼熟的印记——是母亲玉簪上的桂花纹。她猛地抬头,看见老道身后的功德簿上,记着笔匿名的香油钱,数额与母亲当年离开家时带走的盘缠,分毫不差。
“那黑袍人长什么样?”雪瑶的声音发颤,指尖捏得符纸发皱。
“看不清,戴着斗笠,说话瓮声瓮气的,”老道挠了挠头,“不过他左手缺根小指,递钱时我瞅见了,疤痕挺吓人的。”
雪瑶的心猛地沉下去——父亲的左手,正是年轻时被仇家砍断了小指。
苏逸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轻轻按住她发抖的肩:“别急,我去查。”他接过那符纸,指尖拂过残缺的笔画,“这符是用‘血砂’画的,遇阳气会显形,咱们去晒晒太阳。”
院子里的石凳被晒得发烫,苏逸把符纸铺在凳上,阳光透过香樟叶的缝隙洒下来,符纸上果然渐渐显出淡红色的纹路,像血管般蔓延,最后在角落汇成个“藏”字。
“是父亲的笔迹。”雪瑶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过,‘藏’字最后笔要拖长,像根引线,能牵回迷路的魂。”
苏逸握住她冰凉的手,往掌心呵了口气:“这说明他还活着,只是在躲着什么。你看这符纸的边缘,有新鲜的折痕,他最近定来过。”
香樟树上的蝉突然叫了起来,聒噪得像要把这沉寂的秘密,都嚷给天听。雪瑶望着符纸上的“藏”字,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她架在肩头,去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皮影戏,他的左手虽不完整,却稳得很,能托着她看完整场《封神榜》。
“我知道他在哪了。”雪瑶突然站起身,符纸从膝头滑落,被风吹得贴在苏逸的道袍上,“后山的云岫洞,他以前总说那洞像母亲的名字,‘岫’字拆开,是山有穴,能藏住日月。”
苏逸捡起符纸,对着阳光看了看:“我陪你去。”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罗盘,指针正对着后山的方向,“这盘是观主给的,能测邪气,要是洞里有危险,它会转得厉害。”
雪瑶看着他掌心的罗盘,指针上的铜锈闪着光,突然觉得,这趟寻父之路,有他在身边,好像再黑的洞,都能走得踏实。
后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藤蔓缠着怪石,像无数只拉拽的手。
雪瑶的裙角被荆棘勾破了,苏逸便走在前面开路,剑穗扫过之处,杂草纷纷倒伏,露出条蜿蜒的小径。他的背影在林间忽隐忽现,月白道袍沾了草汁,却依旧挺拔,像株倔强的竹。
“就在前面。”雪瑶拨开最后片挡路的芭蕉叶,洞口黑漆漆的,像头巨兽的嘴,“小时候父亲带我来过,说里面有石桌石凳,是他年轻时读书的地方。”
苏逸举起罗盘,指针果然疯狂转动起来,发出“嗡嗡”的轻响。“里面有邪气,但不重,像是……被什么东西镇着。”他从背包里掏出火折子,“你跟紧我,别乱碰东西。”
洞里比想象中宽敞,钟乳石垂在头顶,滴着水,“嘀嗒”声在空荡的洞里回荡。雪瑶摸着洞壁往前走,指尖触到处凹陷,形状像只手的轮廓,大小正好能容下她的手掌——是父亲的手形。
“父亲……”雪瑶的声音在洞里撞出回声。
“这边有光。”苏逸的声音从深处传来。
雪瑶循声走去,看见洞的尽头有片微光,石桌上摆着盏油灯,灯芯结着灯花,旁边压着本线装书,书页上的字迹,正是父亲的笔体:“瑶儿,见字如面。骨髅教的人在找我,我藏在此洞,是怕连累你。那符你若见着,便是我还安好……”
书里夹着半块玉佩,与雪瑶的那块正好能拼合,拼成朵完整的桂花。
“他果然在这!”雪瑶的眼泪突然掉下来,落在玉佩上,晕开片湿痕,“他留了信,说等风头过了就去找我……”
苏逸突然按住她的肩,火折子往石桌下照去——那里有个暗格,里面藏着个黑布包,打开来,是件绣着桂花的小肚兜,针脚歪歪扭扭,是父亲给幼时的她绣的。
“还有这个。”苏逸从暗格里摸出个瓷瓶,倒出粒药丸,“这是‘凝神丹’,能压制邪气,看来他确实在和什么人周旋。”
洞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罗盘的指针瞬间倒转,指向洞口。苏逸熄灭火折子,将雪瑶护在身后,低声道:“有人来了,屏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股熟悉的腥气——是骨髅教的“蚀骨散”,沾了这药,灵力会像被蚂蚁啃噬般疼痛。雪瑶攥紧半块玉佩,指尖抵着苏逸的后背,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像张拉满的弓。
“搜!教主说那老东西定藏在这洞里!”洞外传来粗暴的吼声,“找着了赏十两银子!”
雪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突然被苏逸按住了手。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草木香,在她手心里轻轻写了个字:“等。”
黑暗中,雪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却奇异地安定——只要他在,好像再大的危险,都能等成转机。
那些人在洞里翻找时,雪瑶才发现,父亲竟把洞壁凿出了许多假门,每个门后都是实心的石壁,只有最不起眼的那扇,门轴上刻着个“瑶”字。
苏逸拉着她躲进门后,指尖在她掌心又写了个字:“推。”
雪瑶依言推去,门后竟是条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窄道,尽头有微光。两人刚挤进去,就听见外面传来咒骂声:“娘的,又被骗了!这老东西,比狐狸还精!”
窄道里的空气稀薄,雪瑶能清晰地闻到苏逸身上的气息,是松针混着墨香,干净得让人心安。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像洞外从未停歇的山风。
“能走了吗?”雪瑶的声音压得极低,怕惊了这静谧。
“再等会儿,”苏逸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他们说不定会回来。”
窄道很暗,只能看见彼此眼底的光。雪瑶突然想起昨夜苏逸给她盖被子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想起他沏茶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握住她手时,那点克制的温柔。
“苏逸,”雪瑶鼓起勇气,往他身边靠了靠,“谢谢你。”
“谢我什么?”苏逸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谢谢你……”雪瑶的声音越来越小,“愿意陪我来。”
苏逸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雪瑶没有躲。他的手心很暖,能把她指尖的凉,都焐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没了动静。苏逸先挤出窄道,确认安全后,才回头拉雪瑶。阳光从洞口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幅流动的画。
“走,”苏逸的手还牵着她,没松开,“咱们去给观主留封信,让他帮忙盯着云岫洞,等你父亲回来,能有个照应。”
雪瑶点头,跟着他往洞外走,突然觉得这双牵着的手,像座桥,能跨过所有的黑暗与恐惧。石桌上的油灯不知何时被风吹灭了,但她心里,却亮起了盏灯,暖融融的,能照着她,一步步走向那个藏着父亲踪迹的明天。
洞口的阳光正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段未完的缘分,在青石板上,慢慢铺展。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修仙世界有我不凡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