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长老一行人回到青云宗安排的临时住所——位于离栖霞村不远一处清幽山谷中的简陋竹舍,内心却远不如环境那般平静。
杨明轩那句“只教书,不论道”的婉拒,非但没有让他们感到被轻视,反而如同在他们道心上刻下了一道深痕,让他们反复咀嚼,愈感其深不可测。
“师兄,先生之意,是否在点醒我们,大道并非靠言语争辩可得,而需在寻常实践中体悟?”孙长老抚须沉吟,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葛长老盘坐于蒲团之上,缓缓点头:“恐怕正是如此。先生以身作则,示现‘道在行中’。然则,这‘教书’之中,究竟蕴含何等玄机,竟能引动天地异象,点化学子开悟?我始终觉得,若不亲身体验一番那课堂之玄妙,终究是雾里看花,难窥全貌。”
他心中对那传说中的课堂,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好奇与一丝敬畏。最终,他做出了决定:“明日,我等再去拜访,只求旁听一节课,绝不打扰。若先生应允,便是你我机缘;若不应,亦不可强求,即刻返回宗门。”
翌日清晨,葛长老与孙长老二人,再次来到栖霞村村口。他们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两位真正慕名而来的老儒生。
杨明轩刚打开祠堂的门,准备迎接学生们,就看到这两位锲而不舍的老先生又来了,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还来?这求知欲也太强了吧……昨天不是已经婉拒了论道吗?难道今天还要继续?”
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迎上去:“葛老先生,孙老先生,早啊。二位今日前来,是……?”
葛长老连忙上前,姿态放得极低,拱手道:“杨先生,冒昧再次打扰。昨日闻先生‘道在行中’之教诲,茅塞顿开。然老朽愚钝,于这‘行’之一字,尤感先生‘教书’之行为最是玄妙。不知……今日可否容我二人,于堂下静坐,旁听一节课业?我二人保证,如同朽木,绝不发出一丝声响,绝不影响先生授课与学子听讲。”
他言辞恳切,眼神中充满了期盼,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杨明轩看着这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如此执着于听课,心里有点软了,也有些无奈。
“罢了罢了,反正就是多两把椅子的事。只要他们不突然站起来提问‘道可道非常道’,听听课也没什么。就当是老年大学旁听生了。”
他这么一想,便点了点头:“既然二位老先生有此雅兴,自然无妨。只是课堂简陋,内容粗浅,望勿见笑。请进吧!随意坐。”
葛长老和孙长老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如同得了什么莫大的恩赐,小心翼翼地走进祠堂,在最后排找了两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挺直腰板,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神情肃穆得如同朝圣。
孩子们陆续进来,看到后排多了两位正襟危坐的老爷爷,都有些好奇,但见先生神色如常,也就很快安静下来。
今日,杨明轩讲解的是柳宗元的《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他立于讲台前,声音平和清晰,开始带领学生们进入那幅冰天雪地、孤寂廖廓的画卷。“同学们,闭上眼睛,想象一下,这是一个怎样寒冷、怎样寂静的世界?所有的山,看不到飞鸟的影子;所有的路,看不到行人的足迹……”
他依旧是用心引导,试图让学生们感受诗中的意境和情感。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瞬间,坐在后排的葛长老和孙长老,浑身猛地一僵!
在他们的感知中,随着杨明轩那平和的话语,一股难以言喻的“意蕴”瞬间笼罩了整个祠堂!那并非灵气波动,也非法力威压,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纯粹的东西——是“理”,是“道”的显化!
他们“听”到的,不再是简单的文字解释,而是仿佛有无数细碎、却蕴含着天地至理的道韵碎片,随着杨明轩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如同漫天雪花般,无声无息地飘洒而下,融入这方空间,也试图融入他们的心神!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杨明轩继续讲解,他描绘着那在极致孤寂与严寒中,依然坚守的渔翁形象,语气中带着一丝欣赏与感慨,“同学们,你们看,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寒冷,孤独,但他依然在那里,专注地钓着他的鱼。这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在他讲解的同时,葛长老和孙长老的识海之中,仿佛真的浮现出了一幅动态的画面:千山覆雪,万径冰封,宇宙皆白,唯有一叶扁舟,一个蓑衣斗笠的身影,悬于茫茫寒江之上!
那身影是如此孤独,却又如此坚定,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自成一方世界!
更让他们心神剧震的是,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诗句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简单的符号,而是承载着某种天地规则的碎片!“千”、“山”、“鸟”、“绝”、“孤”、“舟”、“独”、“钓”……每一个字,似乎都蕴含着与之相关的“道”与“理”!它们组合在一起,便自然衍生出了那幅孤寂、清冷、却又带着不屈生命力的完整意境!
这种感觉太诡异,太震撼了!他们听得懂每一个字,理解诗句表面的意思,却完全无法理解其背后那汹涌澎湃、仿佛直指世界本源的道韵洪流!
就像是一个刚识字的蒙童,面对着一篇微积分论文,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如同天书!
他们拼命地想用自己的修行知识、毕生所学去解析、去理解这些道韵碎片,却发现自己的认知体系在这纯粹而高远的“道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支离破碎!
就如同用竹篮去打水,看似接触到了,实则什么也留不住,反而被那浩瀚的“水”冲击得心神摇曳,道基不稳!
葛长老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感觉自己数百年的修行,在这字字珠玑、却又难以理解的讲学面前,仿佛成了一场笑话。
他试图抓住一丝关于“孤寂”、“坚守”的道韵,那感觉却如指尖流沙,瞬间消散。
孙长老更是面色发白,他主修心神,对这种道韵的感知更为敏锐,受到的冲击也更大。他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浸泡在一片由无数道理碎片组成的海洋中,温暖而包容,却又深不见底,让他心生敬畏,又感自身渺小。
他们只能如同最懵懂的学子,放弃所有抵抗和解析的念头,被动地、贪婪地吸收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滋养神魂的道韵,尽管无法理解其万一,却也觉得受益匪浅,仿佛神魂都被洗涤了一遍。
而台上的杨明轩,对此毫无所觉。他正耐心地回答一个孩子的问题:“先生,那个老爷爷为什么不回家?他不冷吗?”
杨明轩笑了笑:“或许,对他而言,钓鱼本身,就是一种修行,一种与天地对话的方式吧。冷与不冷,孤与不孤,或许……都已不在他心上了。”
他随口用了个修行的比喻,觉得这样孩子可能更好理解。
他这话本是随意的解释,听在苦苦捕捉道韵而不得的葛、孙二人耳中,却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钓鱼……是修行?”
“与天地对话?”
“冷热孤寂……不在心上?”
这几个简单的词语,仿佛瞬间与他们刚才感受到的那浩瀚道韵中的某些碎片产生了共鸣,虽然依旧无法完全理解,却让他们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玄妙意味,之前那种完全无法理解的隔阂感,似乎松动了一丝!
两人身躯同时一震,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仿佛窥见了一丝无上妙法的门径!
课程在杨明轩带领的朗读声中结束。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朗朗童声汇聚,带着纯净的意念,竟引得祠堂内尚未完全消散的道韵微微共鸣,泛起一圈无形的涟漪。
葛长老和孙长老沉浸在这余韵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杨明轩走到他们面前,关切地问道:“二位老先生,可还适应?这课程……是否太过沉闷了?”
两人猛地惊醒,看着杨明轩那清澈而带着些许询问的眼神,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们听了一节课,感觉字字天书,句句蕴含无上道理,却难以理解其万一,如同乞丐见到了满汉全席,却不知从何下口。而这位烹饪出这桌盛宴的厨师,却还在担心菜品是否合他们胃口?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先生……”葛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颤抖,他站起身,无比郑重地、近乎虔诚地行了一礼,“先生课堂,字字珠玑,蕴含无量道妙!老朽……虽愚钝难解其万一,然闻道一刻,已是三生有幸!唯有……拜谢!”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没有半分虚假。虽然听不懂,但那种被至高道韵包裹、洗涤心神的感觉,是做不了假的。
孙长老也紧随其后,深深拜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杨明轩看着他们这副激动得近乎虔诚的样子,心里更加纳闷了:“不就是讲了一首《江雪》吗?虽然意境是挺好的,但也不至于这样吧?这异世界的文化人,对唐诗的共鸣感这么强烈的吗?柳宗元在这边有这么高的地位?”
他连忙扶起二人:“二位老先生快快请起,一首小诗而已,当不得如此,当不得如此啊!”
送走了两位依旧沉浸在震撼与感悟中、步履都有些飘忽的老者,杨明轩站在祠堂门口,挠了挠头。
“真是两位可爱的老粉丝……”他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回去收拾教案,心里盘算着,“看来以后选教材得更加谨慎了,万一讲到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他们会不会当场晕过去?”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堂在他看来普普通通的语文课,给两位筑基期的修仙长老,带来了何等颠覆性的认知冲击。
而《江雪》之中那孤寂、清冷、坚守的意境道韵,已然如同种子般,悄无声息地种在了他们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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