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窗户紧闭,满屋子的烟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严俊宇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主位,那张国字脸黑得像锅底。
“都哑巴了?”
严俊宇的声音带着一股火药味。
“审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车轮战都轮了三遍,刘顺那个王八蛋除了承认制毒,关于销售网络一个字都不吐。”
“他说他就负责生产,是个手艺人,货有人定期来拉,全是单线联系,那是真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底下的刑侦骨干们一个个低着头,没人敢接茬。
2002年,天网工程还没覆盖,手机实名制也不严格。
一旦遇到这种死硬分子,加上单线联系的物理断层,案子很容易就卡死在半截。
支队长郭正南抓了抓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懊恼地把一叠卷宗摔在桌上。
“严局,这小子背后有人教。”
“我们查了他的通话记录,甚至去邮电局调了附近几个电话亭的记录,干净得像张白纸。”
“这明显是有备而来,或者是……有人提前给他透了底,让他咬死不松口,只要他不吐下家,这案子顶多判他个死缓,要是吐了,他就真没命了。”
郭正南的话让会议室的气氛更压抑了。
透底?这话谁都不敢往下接。
如果挖不出销售网,这案子破了也只能算是个半拉子工程。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那个下家肯定会收到风声,切断所有联系,销毁证据,从此销声匿迹。
角落里,许天安静地坐着。
作为协助单位的负责人,他本来只是来履行程序做移交和笔录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没有闭目养神,反而一直盯着墙上那张江州市行政区划图出神。
“许局长。”
严俊宇突然点了名。
他掐灭烟头,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几分客套,也带着几分无奈。
“让您看笑话了。”
“这案子卡在这儿,你们环保局跟化学品打交道多,从专业的角度,有没有什么新思路?”
周围的警察都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有人嘴角撇了撇。
让一个搞环保的秀才来指导破案?
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
许天放下手里那个保温杯,并没有急着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幅地图前,手指轻轻在图面上划过。
“严局,刘顺没撒谎。”
许天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郭正南皱起了眉。
“他确实不知道下家是谁,因为对于这种成熟的犯罪链条来说,他根本不需要知道。”
“但他虽然没开口,他的那些产品可是一直在说话。”
许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红笔,在地图上吴南化工厂的位置画了个圈。
“昨天在现场,我看了一下那个地下车间的排污设计。”
“所有的废液都没有经过任何无害化处理,直接混入了市政排污管网。”
“这不就是偷排吗?”
郭正南忍不住插嘴。
“但这跟找下家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
“物质守恒定律告诉我们,进了什么料,就得排什么污。”
许天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检测报告,那是黄伟带着人连夜在实验室里做出来的。
“我们对废液进行了成分色谱分析。”
“除了常规的苯丙胺类残留,我们还发现了一种很高浓度的特殊物质。”
“乙基香兰素,而且还是工业级的。”
“香兰素?”
严俊宇一愣。
“做香精的?做蛋糕用的那种?”
“对,通常用于食品添加剂。”
许天把报告递给严俊宇。
“但如果在冰毒的结晶过程中加入这种工业香兰素,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比例,也能改变成品的口感,并且会带有一种特殊的、极具穿透力的甜腻香味。”
“在圈子里,这叫独门配方,是某种特定货源的防伪标识。”
许天手中的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
“这种加料的手法,是为了掩盖劣质原料的苦味。”
“通常主要供应给那些低端夜场,或者是专门用来迷惑刚入行的年轻人,把毒品伪装成香薰或特调饮料。”
说到这里,许天指了指地图上的市中心位置。
“严局,这就不得不提我们环保局的一项笨工作了。”
严俊宇身体前倾:“怎么说?”
“上个月,也就是春节刚过那几天,我们这边接到过一个投诉。”
许天声音平稳。
“投诉内容是吴南区飞腾娱乐城后巷,下水道经常堵塞,返出一股甜得发腻的怪味,居民以为是某种有毒气体。”
“当时监察大队去过一次,但因为那是私接的排污管,而且飞腾那边有人拦着不让进,说是商业机密。”
“加上检测设备有限,当时的同事以为是劣质香精的味道,这事儿就暂时搁置了。”
“昨晚在化工厂闻到那股废液的味道时,那位同事觉得熟悉。”
许天点了点太阳穴。
“刚才来之前,我让黄伟特意去翻了当时的采样记录,虽然没有做毒品检测,但那个甜味的描述,和化工厂废液里的乙基香兰素味道,一模一样。”
“飞腾娱乐城?”
严俊宇看着地图上的那个红圈,眼神慢慢变了,像是一头闻到了血腥味的狼。
“对。”
许天手中的笔重重地点在那个位置。
“那个下水道直通飞腾的内部包厢区。”
“如果不是常年累月往里面倾倒含有这种特殊香精的废液或清洗残渣,下水道里绝不会返出那种特定的味道。”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这……这也太神了吧?”
郭正南瞪大了眼睛。
“靠闻味儿破案?”
许天看着郭正南。
“只要去飞腾那个下水道口取样,哪怕经过稀释,现在的技术也能测出微量的毒品反应。”
严俊宇是个老刑侦,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局长的推论虽然剑走偏锋,但在逻辑上无懈可击。
而且吴南区飞腾娱乐城,这块地盘太敏感了。
“老郭!”
严俊宇突然吼了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
“到!”
郭正南条件反射地立正。
“别审那个刘顺了!”
“把二大队和三大队的人全给我拉出去!开民用车,着便装!”
严俊宇死死盯着地图,咬牙切齿地下令。
“我不看什么下水道!”
“你们给我混进去,重点排查那些卖特调饮料的,还有那种带甜味的散装酒水!”
“只要闻到那股子该死的香兰素味儿,给我就地控制!”
“是!”
郭正南兴奋地敬了个礼,那股子颓废劲儿一扫而空,带着人转身冲了出去。
十分钟后,会议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严俊宇和许天。
“许局长,稍等。”
严俊宇没让许天走。
他走到窗边,沉默了几秒。
然后转过身,脱下那身满是烟味的警服外套,换了一件夹克。
“局子对面有家羊肉粉,味道不错,二十年的老汤。”
严俊宇拍了拍许天的肩膀,力道很重。
这是一种信号。
在官场,办公室谈的是公事,酒桌谈的是交易,而这种私下的小苍蝇馆子,谈的是交情,意味着他愿意把你拉进自己的圈子。
……
小饭馆里,热气腾腾,人声鼎沸。
两人就坐在角落的一张油腻腻的小方桌旁。
严俊宇给许天倒了一杯二锅头,眼神里没了之前那种官腔,多了几分江湖气,也多了几分审视。
“许老弟,今天这课上得生动啊。”
“我头一回听说还能这么玩。”
“靠着下水道那点味儿就能定点清除。”
“也是赶巧了。”
许天笑着碰了碰杯,把姿态放得很低。
“严局别笑话我就行,我也是为了让我们局的信访结案率好看点。”
“赶巧能赶到飞腾?”
严俊宇夹了一筷子带皮羊肉,没吃,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许天。
“许老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飞腾的老板叫李海,是政法委吴震涛书记的小舅子。”
“这地方,我们市局盯了半年了,每次行动前脚刚迈出去,后脚那边就接到电话清场了,像是有天眼一样。”
“你这一指头下去,可是直接戳到了某些人的肺管子上,甚至是要挖某些人的祖坟啊。”
这就是试探。
严俊宇在看许天到底知不知道深浅,是在装傻充愣。
还是真的敢跟那位把持江州政法口多年的座山雕硬碰硬。
许天抿了一口酒,白酒辛辣入喉,像是一条火线烧进胃里。
他放下酒杯,迎着严俊宇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严局,我是干环境保护的。”
许天淡淡一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在我的眼里,没有什么吴书记的小舅子,我只管排污。”
“至于这污秽是从化工厂出来的,还是从娱乐城出来的。”
“是黑色的毒水,还是带香味的粉末,对我来说没区别。”
许天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严俊宇动容的话。
“都是脏东西,都得清。”
严俊宇盯着许天看了良久。
他在这个年轻人的眼里,看不到那种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式的狂热。
也看不到那种老油条式的圆滑世故。
看到的是冷静,和一种掌控局势的自信。
“好!好一个都得清!”
严俊宇突然大笑起来,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
他举起酒杯,这次是一饮而尽,那是对强者的认可。
“老弟,冲你这句话,这杯酒我干了。”
“以后在江州地界,只要不违反原则,你许天的事,就是我老严的事。”
“谁要是敢给你下绊子,得先问问我这身警服答不答应!”
就在这时,一阵铃声打破了饭桌上的氛围。
严俊宇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严肃,继而转为狂喜。
“严局!抓到了!大鱼!”
电话那头,郭正南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
“飞腾最大的那个辉腾厅里,正在散货!”
“那个特殊的带香味的粉,现场缴获两公斤!还有账本!”
“而且李海就在现场!”
“这孙子正在办公室碎纸机前销毁文件,被我一脚踹门进去,人赃并获!”
严俊宇放下电话,眼里的杀气腾腾而起。
“许老弟,你这鼻子,比我们警犬队的头牌都灵。”
严俊宇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一张大钞拍在桌上,甚至来不及等老板找零。
“单我买了,改天请你吃顿好的。”
“今晚,老子要大开杀戒!”
看着严俊宇匆匆离去那虎虎生风的背影,许天并没有动。
他坐在喧闹的小饭馆里,一直看着严局长离开的方向,夹着一块羊肉的手,一直没动。
太顺了。
从黄伟的冲突到案件爆发。
李海这种人,消息最是灵通。
按理说化工厂一出事,他就该跑。
良久,许天才低喃一句:
“好戏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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