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展演还有五天。
听潮阁的训练进入了最诡异的阶段——他们跳得越好,越恐慌。
新版《墨舞人间》已经能够完整流畅地表演下来。动作精准,走位无误,灯光配合天衣无缝。每次内部彩排结束,成员们自己看着录像都会起鸡皮疙瘩。
“这真的是我们跳出来的吗?”t.饶子盯着屏幕,不敢相信。
“是。”t.抓马难得地笑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好。”
然而,伴随着技术上的突破,一种新的焦虑开始蔓延:观众会喜欢吗?
这个疑问像病毒一样在团队里传播。越是接近完美,越害怕不被认可。
“我们跳的是书法和舞蹈的融合,观众能看懂吗?”t.翔屿在休息时间问,“万一只觉得是一群人在台上瞎比划呢?”
“唐老说意境最重要,可普通观众有几个懂意境?”t.锦程调整着灯光程序,忧心忡忡,“到时候台下没反应,我们会不会像傻子?”
连最沉稳的t.徐来也私下找赵太阳:“太阳哥,我最近总做噩梦,梦到我们在台上跳得汗流浃背,台下观众都在低头玩手机。”
赵太阳也焦虑,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作为领导者,他必须稳得住。
周三下午,一次全装彩排后,问题终于爆发了。
他们按照正式演出的流程,在训练室搭起简易舞台,关掉所有灯,只留舞台灯光,还放了干冰制造烟雾效果。二十四个人换上奶奶们做的演出服,从头到尾跳了一遍。
跳完,掌声响起——来自留守的几位后勤同事,加起来不到十个人。
但就在这稀稀拉拉的掌声中,t.饭团突然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
“怎么了饭团?”旁边的t.张秋水赶紧问。
饭团抬起头,眼泪哗哗地流:“就这点掌声……到时候正式演出,台下坐的可都是专业人士、文化界前辈……我们会不会……”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了。
训练室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那个一直回避的问题,被赤裸裸地摆在桌面上:你们做的这一切,真的有人在乎吗?
那天晚上,赵太阳在办公室坐到了凌晨两点。他反复看彩排录像,舞蹈确实很美,但确实……很挑观众。这不是蹦蹦跳跳的流行舞,不是炫技的街舞,它需要静下心来感受,需要一点传统文化的底子才能看懂精妙之处。
而展演的观众,会愿意静下心来看一群网红的“实验作品”吗?
凌晨三点,他给唐老发了条信息:“唐老,睡了吗?”
三分钟后,电话打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会找我。”唐老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遇到瓶颈了?”
“不是技术瓶颈,是……信心瓶颈。”赵太阳苦笑,“我们怕没人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唐老说:“明天早上八点,带几个人来市文化馆小剧场。记得带演出服和音乐。”
“去那儿干嘛?”
“给你们找第一批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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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文化馆小剧场,一个能容纳两百人的老式剧场。周四早上八点半,听潮阁来了十二个核心成员,带着简单的设备和服装。
剧场里已经坐着人了。
不是预想中的文化界人士,而是一群……孩子。
大约五六十个小学生,年龄从八岁到十二岁不等,穿着统一的校服,戴着红领巾。他们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麻雀,几个老师在努力维持秩序。
“唐老,这是……”赵太阳愣住了。
“实验小学艺术兴趣班的孩子。”唐老笑眯眯地说,“我外孙女在这个班,我跟他们老师说,有个特别的舞蹈想请孩子们当第一批观众。”
t.抓马的脸都白了:“让孩子看?他们怎么可能懂书法舞蹈?”
“正因为不懂,才是最好的试金石。”刘教练走过来,“如果连孩子都能感受到美,那说明你们的舞蹈有跨越年龄和文化背景的感染力。”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我们只有十五分钟准备。”唐老看了看表,“九点孩子们要回学校上课。抓紧。”
没有退路了。
九个人快速换装、调试音响、布置简单的灯光。由于人不够,他们只能跳精简版的片段——选取了“浓墨”、“淡墨”、“焦墨”三个最具代表性的段落。
九点整,孩子们坐定。老师们坐在最后一排,唐老和刘教练坐在孩子们中间。
灯光暗下。
音乐起。
第一段“浓墨”,慢到极致的动作。九个人如同九滴浓墨滴入水中,缓缓晕开。没有炫技,没有跳跃,只有控制到毫厘的身体延展。
台下,孩子们一开始还在窃窃私语,但很快安静下来。
第二段“淡墨”,队形忽然散开,如同墨迹在纸上扩散。动作变得轻盈,空间变得开阔。一个转身,一个展臂,像风吹过竹林。
台下,有孩子小声说:“像在画画……”
第三段“焦墨”,突然的定格,涟漪式的静止。然后从静止中爆发出一连串干净利落的动作,像毛笔在纸上重重一顿,再疾速提起。
音乐停,灯光亮。
九个人保持着最后的造型,微微喘息。
剧场里安静了三秒钟。
然后,掌声响起来——不是成年人的礼貌性鼓掌,而是孩子们发自内心的、热烈的、甚至带点兴奋的掌声。
“老师!他们是不是在用身体写字?”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大声问。
“我觉得像水墨动画片!”一个扎马尾的女孩说。
“那个突然停住的动作好帅!”
“衣服会发光!”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表达感受,虽然稚嫩,但真诚。
老师让孩子们排好队准备离开,但好几个孩子跑到舞台边,仰着头问:
“哥哥,你们是怎么做到一起停住的?”
“那个衣服上的光是怎么弄的?”
“你们练了多久啊?”
t.饶子蹲下来,耐心回答孩子们的问题。当他说“我们练了一个多月”时,孩子们发出夸张的“哇——”声。
“一整个月!”一个小男孩眼睛瞪得圆圆的,“我练钢琴一周就不想练了!”
孩子们离开后,剧场重新安静下来。
听潮阁的成员们还站在台上,有些恍惚。
“现在明白了吗?”唐老走上舞台,“观众不需要‘懂’书法,不需要‘懂’舞蹈理论。他们只需要感受到‘美’,感受到‘真’,感受到你们投入的‘诚’。”
刘教练补充:“孩子们是最诚实的观众。他们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会打哈欠、聊天、东张西望。刚才你们看到了——他们被吸引了,被触动了。”
t.徐来若有所思:“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让观众‘看懂’,而是让观众‘感受’。”
“对!”唐老用力点头,“艺术从来不是知识的灌输,是情感的共鸣。你们在台上传递的如果是焦虑,观众感受到的就是尴尬;你们传递的如果是热爱,观众感受到的就是美好。”
他环视台上的年轻人:“现在,告诉我,你们在害怕什么?”
没有人回答。
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在变化——从迷茫到清晰,从焦虑到坚定。
回程的车上,t.抓马突然说:“我知道最后一段要怎么改了。”
“怎么改?”赵太阳问。
“现在的结尾,我们是静止造型,像一幅完成的书法作品。”抓马眼睛发亮,“但书法完成了,欣赏才开始。我们应该设计一个……打开的动作。”
他比划着:“最后那个造型,不要死死定住,要有一个缓慢的、集体的展开——像画卷在观众面前徐徐展开,邀请他们进入这个我们创造的世界。”
“然后灯光慢慢暗下,不是戛然而止,是余韵绵长。”t.饶子接上。
“音乐也是,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留几秒绝对的静默,再让掌声起来。”t.梓洺说。
灵感再次迸发,但这次的方向完全不同——不再是如何“表现”,而是如何“分享”。
下午回到训练室,所有人聚在一起,重新讨论整个表演的“观众视角”。
“开场能不能更亲切一点?不要一上来就太高深。”
“中间那段抽象的,可以加一点具象的暗示——比如手臂动作明确地模仿握笔、运笔。”
“灯光变化可以更有叙事性,引导观众的注意力。”
他们甚至找来几个没参与创作的行政同事,让他们当“小白观众”,一边看一边说出最直接的感受。
“这里我看不懂你们在干嘛。”
“这里好美,但太快了。”
“这里我想鼓掌,但音乐没停我不敢。”
所有的反馈都被认真记录、分析、讨论。
距离展演还有四天,他们推翻了百分之三十的细节设计。不是因为它不够好,而是因为它不够“贴心”——不够为观众着想。
周四晚上最后一次完整彩排,他们请来了唐老舞蹈队的几位奶奶、活动中心的保安大叔、保洁阿姨,还有楼下便利店的小哥。
都是最普通的观众。
跳完后,保洁王阿姨擦着眼角说:“我虽然不懂,但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像看了场好电影。”
保安李叔挠头:“那个一起转圈的地方,看得我眼花,但挺带劲。”
便利店小哥最直接:“帅!还想再看一遍!”
这些朴素的评价,比任何专业点评都让听潮阁的成员们安心。
深夜,训练室里,赵太阳看着重新充满活力的团队,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我们一直想‘逆袭’,想证明自己。但也许真正的逆袭,不是证明我们有多厉害,而是证明——认真做出来的东西,值得被看见。”
t.翔屿点头:“而且值得被任何人看见,无论他是书法家还是小学生。”
距离展演还有三天。
听潮阁的年轻人们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个包袱——对认可的渴望,对评价的恐惧。
他们明白了:舞台之下,没有“观众”,只有即将与他们共享这四分钟三十二秒时光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而真正的表演,从来不是单方面的展示,是双向的馈赠。
那支笔,蘸满墨汁,即将在真正的宣纸上落下第一画。
这一次,他们不再问“会有人看吗”。
他们只说:“请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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