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苑景致虽美，但对于脚踩“刑具”、身披“枷锁”的宇文渊而言，每一步都堪称煎熬。慕容汐倒是游刃有余，与几位郡主谈诗论画，偶尔介绍一番京中风物，引得娇笑声不断，俨然成了游览的中心。
一位来自江南、性情活泼的小郡主扯了扯“苏瑶”的袖子，眨着大眼睛问：“苏姐姐，听说玉公子画技超群，尤其擅长画人像，在百花宴上还为你作了画？能不能让我们也瞧瞧呀？”
其他几位贵女也立刻附和，眼神充满期待。
宇文渊头皮一麻。那幅让他无比憋屈的海棠图岂能示人？！他勉强笑道：“不过是随手涂鸦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恐污了各位妹妹的眼。”
“苏姐姐就是谦虚！”小郡主不依不饶，转而看向慕容汐，“玉公子，你定是画得极好，苏姐姐才舍不得给我们看呢！不如……你也为我们画一幅可好？”
慕容汐折扇轻合，笑道：“郡主有命，在下岂敢不从。只是今日未带画具，恐要辜负郡主美意了。况且，”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宇文渊瞬间紧绷的侧脸，笑意加深，“苏小姐风姿独特，乃灵感天成，非寻常笔墨能轻易捕捉。在下那日亦是侥幸偶得，再画恐怕也难以超越，岂敢在诸位真正的仙子面前班门弄斧？”
这一番话，既婉拒了作画请求，又不动声色地捧了“苏瑶”和在场所有贵女，听得几位郡主心花怒放，顿时将看画的事抛诸脑后。
宇文渊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因慕容汐那句“风姿独特”、“灵感天成”而心头一跳，忍不住瞥了她一眼，见她笑得坦荡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完全看不出刻意维护的痕迹。
【花言巧语！】他心下冷哼，却又奇异般地平复了几分尴尬。
一行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处假山环绕的幽静之地。怪石嶙峋，路径曲折，其间有清泉潺潺流过，雾气氤氲，别有一番趣味。
“这里好生别致！”郡主们兴致勃勃地钻入假山群中嬉戏玩赏。
宇文渊实在疲于应付，见此处人稍少，便悄悄放慢脚步，想寻个僻静处喘口气。他靠在一块冰凉的太湖石后，揉了揉被珠钗压得发痛的太阳穴，只觉得身心俱疲。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不同于泉水叮咚的异响传入耳中。他内力深厚，耳力远超常人，立刻警觉起来。那声音……像是极轻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的呼吸声，来自假山深处，绝非郡主们嬉闹的动静。
他下意识地看向慕容汐的方向，却见她也正敛了笑容，目光锐利地扫向假山深处，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慕容汐微不可查地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随即又换上轻松的笑脸，对几位郡主道：“这假山迷宫甚是有趣，不若我们分头探寻，看谁先找到出口可好？”
郡主们正是爱玩的年纪，闻言纷纷叫好，嬉笑着四散开去。
待郡主们的身影消失在石丛后，慕容汐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她快步走到宇文渊身边，低声道：“里面有动静，不像善类。你在此处别动，我去看看。”
她的语气果断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与平日风流倜傥的模样判若两人。
宇文渊一怔。他习惯了自己发号施令，此刻竟被一个“文弱书生”（他以为）用这种保护性的口吻安排，感觉十分奇异。但他也知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那假山深处的气息确实透着诡异。
“一起去。”他压低声音，用的是不容反驳的语气。让他躲在这里等？绝无可能！
慕容汐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苏小姐”的胆色，但时间紧迫，她点了点头：“跟紧我，小心。”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潜入假山深处。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那窸窣的声响和压抑的对话声也越发清晰。
“……确定是今晚动手？”
“没错，子时……码头……交接……”
“……靖安王那边……”
“……放心……引开……”
断断续续的词语传来，似乎涉及阴谋和靖安王！
宇文渊心神剧震，下意识想靠得更近听个仔细，却忘了自己穿着那该死的繁复长裙。脚下一绊，裙角勾住了一块突出的锐石——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幽静的山洞中显得格外刺耳！
“谁？！”里面的人厉声喝道，脚步声瞬间逼近！
宇文渊脸色一变，暗道不好！
就在此时，慕容汐反应极快，猛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低喝一声：“走！”
她力道之大，动作之迅捷，完全超乎宇文渊的预料。他几乎是被她拖着，踉跄着向假山外冲去！
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和怒骂声。
慕容汐对地形似乎极为熟悉，拉着他在错综复杂的石径中左拐右绕，速度极快。宽大的袖袍因疾跑而飞扬，带着宇文渊跌跌撞撞。
宇文渊心中惊骇未定，一方面是因听到的阴谋，另一方面则是因慕容汐此刻展现出的果决和……力量？一个书生，怎会有如此身手和力气？
但他此刻无暇细想，只能拼命跟着跑，肺部因急促的呼吸和紧束的胸衣（！）而火辣辣地疼，头上的珠钗步摇叮当乱响，好几次差点甩飞出去。
终于，慕容汐猛地将他拉入一个极其狭窄的石缝中！
那石缝仅容一人侧身而立，两人挤进去，身体瞬间贴得极近，几乎是严丝合缝！
慕容汐迅速将他护在内侧，自己则挡在外面，屏住呼吸，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追赶的脚步声从附近跑过，骂骂咧咧地逐渐远去。
危险暂时解除。
直到此刻，宇文渊才猛地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尴尬。
他被慕容汐整个圈在石缝深处，背后是冰凉粗糙的石壁，身前是慕容汐温热的身体。为了隐藏，两人贴得极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膛因奔跑而急促的起伏，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冽的竹叶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墨香，彻底将他笼罩。
他的脸颊几乎要贴上对方的颈窝！而慕容汐的手，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腕，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烧着他的皮肤。
宇文渊浑身僵硬，心跳得如同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腔。他从未与任何人如此贴近过，更何况是一个“男人”！
他想推开，却又不敢动弹，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引来追兵。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交织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慕容汐似乎也意识到了姿势的尴尬，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有立刻退开。她低下头，似乎想查看他的情况。
这个动作使得她的唇瓣几乎擦过宇文渊的额角！
柔软而微凉的触感，一掠而过。
如同触电一般！
宇文渊猛地一颤，呼吸骤然停止。
慕容汐也顿住了。
黑暗中，彼此的眼睛似乎都适应了微弱的光线，能模糊看到对方近在咫尺的轮廓和眼中惊愕的流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宇文渊能感觉到对方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也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与自己急剧升高的体温交融在一起。
扑通！扑通！扑通！
他不知道这剧烈的心跳声，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慕容汐的目光落在他因奔跑和惊吓（？）而泛红的脸颊和微微张开的唇上，眸色似乎深了几分。她喉结微动，极轻地吞咽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被宇文渊捕捉得清清楚楚。
【他……】宇文渊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几乎擦过额角的柔软触感和对方深邃的眼神。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而悸动的感觉席卷了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郡主们寻找“苏姐姐”和“玉公子”的呼唤声。
“苏姐姐——”
“玉公子——你们在哪里呀？”
慕容汐仿佛骤然回神，猛地松开了他的手腕，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距离。新鲜的空气涌入，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失落感。
“……没事了。”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别开视线，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他们走了。”
宇文渊也立刻转身，背对着她，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撕裂的裙摆和散乱的发髻，脸颊滚烫，心跳依旧快得离谱。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干涩。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石缝，默契地没有再提刚才那尴尬又悸动的贴近，也没有再提听到的阴谋对话，仿佛那只是一场意外的惊扰。
只是那过快的心率，和空气中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暧昧张力，却久久未能平息。
尤其是宇文渊，他看着走在前方、恢复了一派从容潇洒的慕容汐的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刚才……那到底是……？】
靖安王殿下的内心，比那假山迷宫还要混乱曲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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