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巷”一夜的惊心动魄与那抹挥之不去的胭脂痕，让宇文渊接连几日都无法安枕。地下仓库的军械、慕容玉诡异的胡姬装扮、黑暗中紧密的相贴与急促的呼吸……每一个画面都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慕容玉最后那句“同谋”。这个词像是一把双刃剑，既暗示着危险的联盟，又掺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非同寻常的亲密。她究竟是何立场？是真心相助，还是别有所图？那夜她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逐风对“老鼠巷”的后续监视并无太大进展，对方极其谨慎，那夜之后似乎更加警惕。而慕容玉则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这种失控感让宇文渊焦躁不已。
他必须再见慕容玉一面，当面问个清楚！至少，要试探出她的真实意图。
然而，以王爷的身份召见慕容玉显然不妥，只会打草惊蛇。唯一合理的途径，依旧是通过“苏小姐”。
正当宇文渊绞尽脑汁思索如何“自然”地邀请慕容玉时，一个绝佳的机会送上门来——中秋虽过，月色仍佳，皇帝宇文澈不知哪根筋搭错，竟下旨让靖安王府设个小宴，邀几位宗室子弟和京中才俊赏月品酒，还特意点名“让苏表妹也出来松快松快，莫总闷在屋里”。
宇文渊接到旨意时，脸色黑如锅底。皇兄这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圣意难违，他只能捏着鼻子准备。而这份名单上，果然有慕容玉的名字！
【也好。】宇文渊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在本王的府邸，倒要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夜，靖安王府花园水榭张灯结彩，丝竹声声。受邀的宾客不多，皆是皇室宗亲和高门子弟，气氛比宫中宴席随意些。
慕容汐到场时，依旧是一身风华绝代的月白长衫，从容不迫，与相熟之人谈笑风生，仿佛那夜在肮脏小巷中身着胡姬舞裙、指尖沾满胭脂的人不是她一般。
宇文渊（苏小姐）则坐在水榭稍偏的位置，尽量降低存在感，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身影，心中绷紧了一根弦。
酒过三巡，月色渐明。众人玩起了流觞曲水的雅戏，酒杯顺着蜿蜒的水渠漂流，停在谁面前，谁便需饮酒赋诗。
宇文渊心中藏着事，有些心不在焉。然而那酒杯仿佛与他作对，竟又一次停在了他面前！
众人目光汇聚，带着善意调侃。宇文渊头皮发麻，正欲硬着头皮再背一首“春眠不觉晓”，坐于上首的皇帝宇文澈却忽然笑道：“苏表妹身子弱，不宜多饮。朕看这样，不若请玉公子代饮此杯，再作新词一阙，以助雅兴，如何？”
众人纷纷叫好。
慕容汐从容起身，拱手笑道：“陛下有命，敢不从尔？”她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从水渠中拿起那只停在宇文渊面前的玉杯。
就在她指尖触及酒杯的瞬间，宇文渊清晰地看到，她端杯的手指上，有一道极细小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划伤，位置恰好是那夜被胭脂盒边缘划破之处！
宇文渊心脏猛地一缩！
慕容汐仿佛毫无察觉，举杯对月，略一沉吟，便吟出一阙清新脱俗的咏月词，引得满堂喝彩。她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宇文渊：……），侧脸在月光下如玉雕般完美。
饮酒毕，她放下酒杯，转身看向宇文渊，唇角含笑道：“在下僭越，替小姐饮了此杯。只是这酒……似乎格外醇厚些？”她的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宇文渊面前案几上那壶御赐的、酒劲颇烈的“玉冻春”。
宇文渊心中一凛，尚未答话，慕容汐却已十分自然地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原本坐在此处的某位郡王恰好被皇帝叫去下棋了），拿起那壶玉冻春，又取了一只空杯，自顾自斟了半杯。
“独饮无趣，小姐若不介意，陪在下小酌一杯可好？”她将酒杯推到宇文渊面前，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就当……谢小姐那日……后山枫叶之情。”
后山枫叶！她在提醒那枚玉枫叶地图！
宇文渊看着她推过来的酒杯，又看看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知道这是摊牌的时刻了。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压低声音：“该说谢的，恐怕是在下。只是不知……公子这份‘情’，所欲为何？”
慕容汐闻言，低低地笑了声，也端起自己那杯酒，身体微微倾向宇文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小姐何必总是将人心想得如此复杂？在下不过是个……看不惯宵小之辈玷污佛门清净地的俗人罢了。”她巧妙地将大觉寺的线索点了出来。
“至于所欲……”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宇文渊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或许只是……想与小姐月下对饮，聊聊天？”
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拂过宇文渊的脸颊。
宇文渊脸颊微热，下意识地后仰少许，手中酒杯一晃，几滴酒液溅出，落在慕容汐的手背上。
“在下失礼。”宇文渊忙道。
“无妨。”慕容汐浑不在意，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宇文渊的手腕（避开酒液），仿佛只是帮他稳住酒杯。她的指尖微凉，带着玉的润意，在那片皮肤上停留了一瞬。
“小姐似乎……很紧张？”她抬眸，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可是这酒太烈？还是在下面目可憎，让小姐不适了？”
宇文渊手腕处如同过电般一麻，差点摔了酒杯！他猛地抽回手，心跳如擂鼓：“公子多虑了！我……我只是有些不胜酒力。”
“哦？”慕容汐挑眉，目光落在他那杯几乎未动的酒上，也不戳破，只是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状似随意地将空杯放回案上。放下时，她的袖口微微拂过宇文渊面前那碟精致的桂花糕。
一块糕点被袖风带落，眼看就要掉在宇文渊衣襟上。
宇文渊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慕容汐的动作却更快，她的手也同时伸出，似是去挡那落下的糕点——
两只手在空中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
宇文渊接住了糕点，而慕容汐的手，则恰好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一次，不再是黑暗中仓促的抓握，也不是禅房里“意外”的覆盖。而是在灯火通明、众目睽睽（虽然无人特别注意这个角落）之下，肌肤相亲，掌心相贴！
慕容汐的手心不像那夜般冰凉，带着饮过酒后的温热，甚至有一丝微湿。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意外地柔软，紧紧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覆在宇文渊的手背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宇文渊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两人相贴的手掌，那触感被无限放大，滚烫、柔软、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细微的纹路和那一道刚刚结痂的划痕……
他的脸颊、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连呼吸都停滞了。
慕容汐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却没有立刻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指尖微微收紧，仿佛在感受他手背的温度和紧绷的肌肉。她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浅、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小姐的手……”她低声开口，声音因酒意而略带沙哑，在这喧嚣的宴席背景下，却清晰地钻入宇文渊耳中，“似乎总是这般……容易沾染东西呢。”
她的指尖，极其轻微地、仿佛无意识地，在宇文渊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那一道胭脂痕虽已洗净，但那夜的记忆却如同被重新点燃。
宇文渊猛地一颤，如同被烫到一般，倏地抽回了手！那块接住的糕点也掉落在案上。
“公子请自重！”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羞愤和慌乱，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
慕容汐看着他这副如同受惊兔子般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她从容地收回手，仿佛刚才那逾矩的触碰只是无意之举。她拿起酒壶，又为自己斟了杯酒，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落寞：“是在下失礼了。许是酒意上头，唐突了小姐，自罚一杯。”
她仰头饮尽，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宇文渊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那点恼怒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莫名的……心虚和混乱？【他刚才……是不是反应过激了？慕容玉或许……真的只是无心之举？】
他正心乱如麻，慕容汐却忽然放下酒杯，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的丝帕，递到他面前，语气自然无比：“小姐嘴角沾了些酒渍。”
宇文渊一愣，下意识地抬手去擦。
慕容汐却已倾身过来，手中丝帕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拂过他的唇角。动作快而轻柔，带着她身上独特的竹叶清香和酒气。
“好了。”她收回手，将丝帕叠好，看似要收回袖中，指尖却极其巧妙地将一样极小的、卷成细筒的纸片塞进了宇文渊因方才慌乱而松开的掌心。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隐蔽至极，除了当事人，根本无人察觉。
宇文渊掌心一凉，瞬间握紧那纸筒，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慕容汐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澄澈，仿佛刚才递出密信的人不是她。她站起身，拱手道：“陛下，诸位，在下有些微醺，恐失仪态，暂且告退，去醒醒酒。”
皇帝笑着允了。
慕容汐又对宇文渊点了点头，这才施施然离去，背影依旧潇洒从容。
宇文渊紧紧攥着掌心那枚微小的纸筒，看着慕容玉消失在月门之外，只觉得方才被她丝帕拂过的唇角，和她手心贴过的手背，依旧残留着灼人的温度。
一场赏月宴，他几乎什么也没探听出来，反而再次被慕容玉搅得心神大乱，还……又收到了一件莫名其妙的“礼物”。
他借口更衣，匆匆离席，回到书房才展开纸筒。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让他瞳孔骤缩：
“武库司郎官，李贽，常宿西城柳莺胡同，第三家。”
这是一个名字，一个地址。
慕容玉……这是将下一个直接目标，送到了他手上。
她到底想干什么？
宇文渊握着那张纸条，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心中迷雾重重。
而此刻，已然离席的慕容汐，并未真的去醒酒。她漫步在王府花园僻静处，指尖把玩着那方替宇文渊擦过嘴角的丝帕，唇角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王爷，”她低声自语，眸光在月下清亮如星，“这‘杯酒释兵权’的戏码，您演得可还满意？”
“下次，该给您看点……更劲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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