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郁的指尖刚触到腰间匕首的柄端,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那蛇皮纹路上熟悉的凹凸,整个养心殿的光景便骤然剧变。
“唰——”
数十盏宫灯毫无征兆地同时燃亮,橘黄的火光瞬间驱散所有昏暗角落,将这座帝王寝宫照得纤毫毕现,亮如极昼。那光芒太过刺眼,以至于章郁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光影转换的刹那,沉重的脚步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身着玄铁重甲、面覆狰狞鬼面的侍卫破壁而出——他们竟早已藏在夹墙与帷幕之后!刀剑出鞘的寒光连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雪亮,金属摩擦的锐响在骤然死寂的大殿中尖锐地撕扯着空气,直刺耳膜。
章郁的手僵在半空,那柄淬了剧毒的匕首只抽出了一半,刃光在灯火下泛着不祥的色泽。他猛地环视——每一个门扉、每一扇窗牖,此刻都已被手持劲弩的侍卫封死,弩箭漆黑的箭镞无一例外地对准了他的心脏。雕花窗棂之外,月色下隐约可见更多身影,弓弦拉满的细微“吱嘎”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密密麻麻地笼罩了这座宫殿。
空气仿佛被这肃杀的阵势抽干了,沉滞得令人窒息。章郁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
“章相这是要找什么?”一个清冷的女声自殿柱后传来。
南荣蛮缓步走出,银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手中把玩着的,正是章郁送给贵妃的那柄匕首。“可是在找这个?”她眉梢微挑,眼中尽是讥诮。
章郁在刀剑环伺中缓缓站直了身体,最初的惊惶如潮水般退去,竟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释然。他转头一想,既然已入这死局,那又如何呢?下棋要下到最后才知晓谁赢谁弱。
当他的目光落在龙榻上那明显隆起的被褥时,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窜起。既然再无机会回到蒙舍,面见主公,奉那未尽的大马之劳……
“南荣将军以为这就赢了?”章郁忽然狂笑,笑声在殿中回荡,“棋局未终,胜负未定!”
话音未落,在周围侍卫扑上来之前,他猛地抽出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龙榻中央那隆起的轮廓!
“噗嗤——”
刀刃没入锦被的闷响格外清晰。章郁双目赤红,他知道,若无皇帝本人的默许,谁敢躺在这龙榻之上?既然要死,那便拉个够分量的陪葬!
他一把掀开染血的明黄锦被。
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皇帝惊怒或痛苦扭曲的脸,而是一张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的熟悉面孔——正是那位声称病重、久未露面的内侍总管,王恭全。
王恭全的胸前深深插着那柄淬毒匕首,刃身几乎完全没入,只剩下镶嵌着宝石的柄端露在外面,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暗红的鲜血正汩汩渗出,迅速浸透了老人身上那件深紫色的内侍常服,在明黄的锦被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色。
奇怪的是,明明受了如此致命的一击,老人的眼皮却微微颤动,竟缓缓睁开了。那双浑浊的、平日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此刻直直地看向章郁,瞳孔中映出章郁那张写满震惊与绝望的脸。
王恭全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从嘴角溢出。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不是去捂伤口,而是颤抖着伸向章郁,指尖在距离章郁衣袖寸许的地方停住了。
最终,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绵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有认命,有解脱,或许还有一丝连王恭全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对眼前这个将他卷入这场生死棋局之人的复杂情感。
然后,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眼睛也缓缓合上,唯有胸前的鲜血还在无声地流淌。
“果然……”章郁喃喃道。握着被角的手僵在半空,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他感到所有的力气、所有的野心、所有的算计,都随着这荒谬而致命的一刺,从四肢百骸中迅速流走,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和一片冰凉的绝望。
他看着王恭全渐渐失去生气的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这个老太监第一次暗中向他传递宫中消息时的谨慎模样;想起他们数次在隐秘处接头时,王恭全那总是带着不安与贪婪的眼神;想起自己曾许诺事成之后许他富贵荣华时,对方眼中瞬间亮起的光……
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不过是更大棋局中的棋子。他章郁是,王恭全也是。区别只在于,他自以为在下棋,而王恭全或许早就知道自己是棋子,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章相可看清楚了?”南荣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破了这死寂,“你要刺杀的‘陛下’,便是王公公?”
章郁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松开了握着染血锦被的手。布料滑落,重新覆盖住王恭全的尸身,也遮住了那柄昭示着他最后疯狂的匕首。
也罢。
这一生,背叛过故土,杀戮过无辜,在权谋与野心的泥沼里挣扎攀爬,双手染满鲜血,灵魂堕入黑暗。到如今,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却原来也不过是他人棋盘上一颗自以为重要的棋子,在自以为是的冲锋陷阵中,撞得粉身碎骨。
他慢慢转过身,面向南荣蛮和满殿的刀剑,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近乎平静的、解脱般的笑意。
“看清楚了。”他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这一局,是我输了。”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拼凑完整!
那封“女儿”言辞切切、诉说委屈与恐惧的信函;内侍异常痛快、几乎未加盘问便允准的通传;一路行来宫中异乎寻常的寂静与空旷;直至这空无一人、连个寻常洒扫宫娥都不见的养心殿……
哪里是运气,哪里是破绽?
这根本就是一个为他量身打造、步步诱导的陷阱!从他收到信的那一刻起,不,或许更早,从他自以为掌控一切、将“女儿”当作棋子摆布时起,他就已经踏进了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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