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们站在了废弃的第三纺织厂大门外。
时近黄昏，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病态的橘红色，光线斜斜地打在锈迹斑斑的工厂大门和断裂的围墙缺口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铁锈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血迹混合着霉变的腥甜气味。
这里比想象中更荒凉、更死寂。高大的厂房窗户大多破损，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麻木地凝视着不速之客。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通往内部的道路。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片区域，连鸟鸣虫嘶都听不见，仿佛声音也被这片土地吞噬了。
陈默最后一遍检查了我们身上的装备。密封盐弹、强光手电、特制眼镜、能量棒、急救包，一应俱全。他还额外准备了几个小巧的、不断闪烁着微弱绿光的仪器别在我们衣领上。
“环境监测仪，”他压低声音解释，“能实时反馈周围的能量波动和异常精神干扰强度。如果绿灯变黄，代表有轻微干扰；变红，就意味着我们可能已经陷入幻觉或者被高等级诡异锁定。都机灵点。”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味灌入肺腑，让我精神一振。我看向程野。
他穿着陈默不知从哪弄来的黑色作战服，衬得皮肤更加苍白。特制的眼镜架在他挺直的鼻梁上，遮住了部分灰白色的眼眸，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非人感，多了些冷峻。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透破损的大门，望向工厂深处，周身的气息比平时更加沉凝。
“感觉怎么样？”我低声问，伸手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指尖无意间划过他冰凉的颈侧皮肤。这是一个习惯性的、带着亲昵意味的小动作。
程野微微偏头，用脸颊极轻地蹭了一下我的指尖，如同某种依赖性极强的小动物在确认安全感。这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回应让我的心软了一瞬。
“能量场，混乱。”他平板地回答，视线依旧锁定前方，“‘注视感’，从我们靠近就在增强。”
果然。“窥视之眼”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记住秦薇的提醒，保持意识清明。”我握了握他冰冷的手，又看向陈默，“默子，你跟紧点，随时注意监测仪和周围环境。”
“放心，远哥。”陈默拍了拍胸口的装备，“我可是你们的眼睛和后盾。”
我们选择从一处倒塌的围墙缺口进入，避开了从正门可能触发的未知机制。脚踩在碎石和荒草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厂区内部比从外面看更加破败。巨大的纺织机器覆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沉默地匍匐在阴影里。地面上散落着锈蚀的零件和早已褪色、脆化的布匹碎片。墙壁上布满了各种颜色的污渍和一些意义不明的、仿佛孩童随手涂鸦般的暗红色痕迹。
程野走在最前面，他的步伐很轻，几乎不发出声音。我和陈默紧随其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随着深入，领口的监测仪绿灯偶尔会闪烁一下，跳成短暂的黄色，然后又恢复绿色。
“能量波动在基线上下浮动，”陈默盯着手腕上的接收器屏幕，小声汇报，“精神干扰读数暂时安全。但总觉得……太安静了。”
确实太安静了。按照资料，这种稳定的灰域缝隙附近，不应该如此“干净”。
我们按照图纸的指引，朝着位于厂区中心偏北的主车间方向移动，原料仓库和那个关键的值班室就在主车间的地下。
就在我们穿过一个堆满废弃纺锤的角落时，程野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手，示意我们静止。
周围没有任何异样。只有从破损屋顶投下的、被灰尘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光柱。
但程野的视线，却牢牢锁定了前方地面上一片看似普通的阴影。那片阴影位于一台巨大机器的底座旁，与周围其他阴影并无二致。
“影子，”程野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活的。”
影噬体？
我心头一紧，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强光手电。陈默也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秒，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那片被程野点出的阴影，而是来自我们四面八方！
墙壁上、机器上、地面上……几乎所有物体的阴影，都在这一刻如同被注入生命般“活”了过来！它们扭曲、拉伸、汇聚，像粘稠的黑色石油般从附着物上剥离，化作数十道没有固定形态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暗影，悄无声息地朝我们包围过来！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种被无数冰冷视线锁定的感觉，让人头皮发麻！
“妈的！这么多！”陈默惊呼一声，立刻举起了密封盐弹枪。
“别慌！”我低喝一声，强光手电瞬间调到最大档，一道炽白的光柱如同利剑般扫向离我们最近的一片暗影！
“嗤——！”
被强光照射的暗影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响，动作明显一滞，表面翻滚的黑雾淡薄了一些，但并未像之前的影噬体那样瞬间溃散！它们对强光的抗性增强了！
与此同时，其他暗影加速扑来！它们掠过地面，带起一阵阴风，所过之处，连灰尘都仿佛失去了色彩。
程野动了。
他上前一步，将我半挡在身后，右手抬起，灰雾如同有生命的触须般瞬间蔓延而出，不再是之前训练时的细微一缕，而是形成了一片薄薄的、却带着强大腐蚀与净化力量的灰色屏障，挡在我们三人面前！
最先撞上灰雾屏障的几道暗影，如同冰雪遇上烧红的烙铁，发出剧烈的“滋滋”声，黑雾迅速消融、蒸发，本体也发出无声的尖啸，扭曲着向后缩去。
但更多的暗影前仆后继，它们似乎没有太高的智能，只有吞噬的本能，不断冲击着灰雾屏障。每一次冲击，都让程野周身的灰雾一阵荡漾，而他手臂的透明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
“程野！”我看着他那条几乎要化作虚幻的手臂，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没事。”他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平稳，但操控灰雾的范围开始精准地收缩，只覆盖最危险的正面方向，显然是在极力控制消耗。
陈默趁机连续发射盐弹。“砰！砰！”密封的盐粒在暗影群中炸开，圣洁的白光闪烁，有效地驱散了一部分靠近的暗影，为我们争取了喘息的空间。
“这样下去不行！数量太多了！程野消耗不起！”我一边用强光手电辅助照射，一边焦急地观察四周。这些暗影似乎杀之不尽，不断从新的阴影中滋生出来。
“是那个‘共生型’诡异！”陈默大喊，指着领口的监测仪，上面的指示灯已经变成了稳定的黄色，并且颜色在不断加深，“它在强化这些低级影噬体！必须找到它的本体或者干扰源！”
它的本体？“窥视之眼”？
我猛地抬头，看向车间高处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和纵横交错的钢铁支架。
就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捕捉到，在最高处一个破碎的窗口后面，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缩回了黑暗中。
那不是具体的形态，更像是一种……凝聚到极致的“视线”。冰冷、贪婪，带着一种玩弄猎物般的戏谑。
“在上面！”我指向那个窗口。
几乎在我出声的同时，程野也抬起头，灰白色的眼眸穿透镜片，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方向。
他空着的左手猛地向上一挥！
一小股凝练如箭的灰雾脱离主屏障，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迅疾无比地射向那个窗口！
“噗！”
一声轻响，像是扎破了什么充满液体的囊袋。
紧接着，一种尖锐、高频、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嘶鸣，猛地在我们脑海中炸开！
啊——！！！
这嘶鸣带着强烈的痛苦和愤怒，让陈默和我都瞬间脸色一白，感觉像是被重锤砸中了头部，眼前一阵发黑。
而那些围攻我们的暗影，在这声精神嘶鸣响起的瞬间，动作齐齐一滞，仿佛失去了指挥的核心，变得混乱起来，攻击性大减。
程野抓住这个机会，灰雾屏障猛地向外一扩，将周围残存的暗影彻底净化驱散。
车间内暂时恢复了死寂。
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程野那条近乎透明、边缘还在微微散发着灰色雾气的手臂，昭示着刚才战斗的激烈。
“刚……刚才那下，有效果？”陈默揉着太阳穴，心有余悸地问。
程野收回灰雾，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化的手臂，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干扰源，暂时击退了。”
“你的手……”我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他的小臂。触手的感觉更加虚无，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我掌心穿过。
他任由我抓着，另一只手指了指地面图纸上标记的方向，声音依旧平稳：“抓紧时间。去值班室。”
我知道他说得对，那个被击退的“窥视之眼”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我们必须趁此机会找到“回响”的源头。
强压下心中的心疼和担忧，我紧紧握了一下他冰冷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减缓他的消散。
“走！”我咬牙道。
我们三人加快脚步，穿过一片狼藉的车间，朝着通往地下的楼梯口奔去。
身后的阴影依旧在缓慢蠕动，仿佛随时会再次聚合。而那股无处不在的“注视感”，虽然减弱了许多，却并未完全消失，如同附骨之疽，依旧隐隐缠绕着我们。
蜘蛛网的中心，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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