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人都叫我“玉面飞狐”。
说我剑快,人潇洒,朋友遍天下。说我像狐狸一样狡黠,也像狐狸一样,抓不住,留不下。
我喜欢这个名号,它代表自由。
天为被,地为席,一壶酒,一柄剑,哪里热闹哪里就是我的家。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看遍山河,醉卧红尘,直到在某一场酣畅淋漓的冒险里,或者某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化作尘土。
直到我在江南,遇见了那个叫苏辞玉的少年。
他是芷凝的人,他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像一幅氤氲着水汽的江南水墨画。
眉目清冷,偏偏眼神干净得让人心头发软。
我楚湘混迹江湖,什么美人没见过?可那一刻,我竟有些失语。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而是那种……仿佛与这喧嚣尘世格格不入的纯净气息。
那天,他下厨做了几道小菜。
说来惭愧,我走南闯北,自认尝遍美食,却从未吃过那般……奇特的滋味。味道极好,好得有些不真实。
我本没在意,他是芷凝的爱人,我本也不该对他投入过多关注。
真正让我方寸大乱的,是那个午后。
我是来找芷凝的,不曾想恰好看到窗纸上映出一道正在更衣的模糊身影。
那身影纤细匀称,身材曲线更是完美,肩头圆润,宽肩细腰……只是惊鸿一瞥,我就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非礼勿视的道理我懂,可那一刻,我的脚像是钉在了地上,心跳如擂鼓。
然后,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我楚湘,竟做了这等偷窥的不齿之事!
几乎是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我开始下意识地避开他。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怕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穿我心底那点龌龊的心思。
我告诉自己,他是芷凝在意的人,朋友夫,不可戏。我楚湘纵横江湖,岂能做出这等对不起朋友的事?
我将那瞬间的心动与随之而来的罪恶感,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用逃离来掩饰。
后来,他不告而别。
芷凝急疯了,整个人像失了魂。我看着好友憔悴的样子,心中莫名的愧疚感几乎要将我淹没。我主动提出去找他,一方面是真想帮芷凝,另一方面……或许,也是想借此理清自己那混乱的心绪。
我想,只要找到他,把他平安带回芷凝身边,我这点不该有的心思,自然就会消散了。
我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
每到一个地方,停留十数日,动用所有的人脉,明里暗里打听他的消息。但线索断了一次又一次。几个月过去,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开始焦躁,开始失眠。脑海里不再仅仅是芷凝的托付,更多是他离开时可能遭遇的危险,是他那双清澈眼睛可能流露出的无助。
我发现,我比自己想象的,更在意他。
直到我来到锦阳城,借住在友人李玲儿家中。她为了让我散心,硬拉我去“百花别苑”的聚会。
我本毫无兴趣,只想借酒消愁。却在那个舞台上,看到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又让我愧疚不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素白,在靡靡之音中起舞,清冷如仙,却又在眼波流转间,露出惊心动魄的妩媚。他不再是江南水榭里那个安静羞涩的少年,他成了醉仙楼的“玉公子”,一个……以色事人的男妓。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震惊,愤怒,铺天盖地的心疼!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沦落至此?
看着他一件件褪去衣衫,看着台下那些女人贪婪的目光,我目眦欲裂!当听到他痛苦呻吟时,我所有的理智都崩断了!
我带走了他。不顾一切。
山洞那一夜,是错误,是沉沦,是我对芷凝最彻底的背叛,却也是我无法抗拒的宿命。
看着他在我怀中的样子,我心中充满了罪恶的快感与怜惜。我发誓,要带他离开,给他新生。
我把他托付给了我认为最可靠的人——赵华兰。
我甚至已经开始规划,如何与林素月周旋,如何找到他姐姐,如何给他一个安稳的未来。我以为,希望就在眼前。
可我错了。
当我处理完凤三娘的麻烦,带着一丝即将与他重逢的轻松,推开那扇厢房的门时,我看到的是地狱。
那一刻,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所有的奔波,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愧疚与爱恋,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
我冲上去,推开华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身体滚烫,还在微微发抖,眼神却已经是一片死寂的灰烬。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华兰还在那里口不择言地污蔑他,说他勾引,说他淫荡……直到我嘶吼着说出“醉仙楼的秘药”……
一切都安静了。
而我,只是抱着怀里这具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体,感受着他异常的体温和无声的绝望。
明明……明明一切都可以好起来的。
他相信了我,他眼中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希望。
我以为我可以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给他干净的生活。
可现在呢?
是我,亲手把他送进了另一个地狱。是我信任的人,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玉面飞狐”?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我背叛了朋友的信任,我玷污了纯净的人,我甚至……把我最在意的人,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看着他空洞无神的眼睛,我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
自由?江湖?朋友?
这些我曾经视若生命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我只剩下怀里这个破碎的他,和永无止境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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