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平安夜，也恰巧是予乐安的生日，但这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他的生日。
他从未向沈行提起过这个日子，或许是沉浸在恋爱的甜蜜里忘了说。
又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不该用这种事给对方添麻烦。
他总是这样，习惯性地把自己的需求往后放。
班级里弥漫着节日的躁动，连窗玻璃上都凝结了一层欢腾的暖意。
晚自习前，学习委员抱着一个大纸箱费力地走进来，说学校给每位同学都准备了苹果。
“哇！”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欢呼。
漂亮的玻璃纸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包裹着里面红润饱满的苹果。
晏淮序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立刻就要上手拆：“正好渴了。”
程究一把按住他的手：“你有点仪式感行不行，这得留到晚上十二点再吃，才能保平安。”
“什么歪理！”晏淮序嘴上反驳，动作却停了下来。
予乐安也拿到了自己的苹果，冰凉的触感透过玻璃纸传到掌心。
沈行则是随手将苹果放在了桌角，那个红红的果子孤零零地挨着冷硬的课本边缘。
予乐安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沈行的手臂，把自己那个包装得更精致些的苹果往前推了推。
“沈行，这个给你吃......我这个好像更大一点。”
沈行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先是扫过那个苹果，然后落在予乐安脸上。
他极快地皱了下眉，随即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嘴角弧度：“不用，你自己留着吃。”
留下这句话后他甚至没有给予乐安再次开口的机会，便又重新低下头。
予乐安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只好默默地收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个被拒绝的苹果，指尖用力抠着光滑冰凉的玻璃纸。
前排一个女生正红着脸将一个系着金色蝴蝶结的苹果塞给同桌的男生。
另一边，几个好朋友互相交换着写满祝福的贺卡，笑声不断。
整个教室都浸泡在一种温馨而喧闹的节日氛围里。
唯独他这一角，安静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份被明确拒绝的善意，和周围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予乐安只好将苹果塞进了自己的书桌抽屉深处。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的躁动达到了顶峰，同学们互相道着“平安夜快乐”，嬉笑着涌出教室。
“沈行，”予乐安轻声叫住他，“能陪我去操场那边走走嘛，就一会儿......”
沈行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走廊顶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他沉默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嗯。”
冬夜的操场格外安静，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们走到主席台后方一张隐蔽的长椅旁，这里避风，也避开了大部分的人流。
“坐一会儿吧。”予乐安先坐了下来，冷硬的水泥长椅透过薄薄的校裤传来寒意，但他并不在意。
沈行没说话，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点微妙的距离。
寒气无孔不入，予乐安瑟缩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伸出右手，覆盖在沈行随意放在腿边的左手上。
沈行的手指冰凉，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抽开。
予乐安的心稍微落下一点，他得寸进尺般地将自己的手指挤进沈行的指缝，慢慢地与他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一点点汲取着对方微薄的体温。
沈行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回应。
他的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再次亮起，他可能又在查看什么，或者只是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
以此隔绝外界的干扰，也隔绝了身边人渴望交流的目光。
予乐安看着沈行被手机荧光映照的侧脸，那线条依旧好看，他很喜欢，可现在却蒙着一层看不透的冷漠。
他悄悄地将头靠向沈行的左肩，额角抵着他微凉的外套布料。
予乐安低下头，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他的手指纤细，被沈行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着，曾经这是最让他安心的姿势。
可现在，这只手只是被动地被他握着，感受不到丝毫回应的力道。
那紧密交缠的十指，让某种巨大的酸楚毫无预兆地涌上予乐安的鼻腔和眼眶。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一滴温热的液体就毫无征兆地脱离了控制，直直地坠落下来，砸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予乐安自己都愣住了。
他慌忙偏过头，将脸更深地埋进沈行的肩窝，然后飞快地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用手背胡乱又用力地擦过眼角。
抹去那点不争气的湿意，心脏在胸腔里慌促地跳动着，生怕被身边人察觉。
他努力调整着呼吸，希望寒冷的夜风能快点吹干脸上残留的痕迹。
清晨，天光未亮，宿舍里还是一片朦胧的灰蓝色。
予乐安被设定的闹钟准时唤醒，他立刻睁开了眼睛，笨手笨脚地爬起来看向沈行的床铺。
床铺已经空了。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豆腐块一般，枕头上没有一丝褶皱，看不出来有人睡过。
唯有空气中的属于沈行身上的香气，证明他确实睡过，又早早离开了。
予乐安望着那张空荡荡的床，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
他重新倒下，静静地躺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坐起身。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追不上沈行的脚步。
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却像是活在错开的时空里。
予乐安记得以前，总是他先醒来，然后看着沈行安静的睡颜，等着他醒来时那片刻的迷糊，再一起赖几分钟床，低声说两句话，才相继起身，一起洗漱，一起出门。
那段从宿舍到教学楼的路，曾经是一天中最值得期待的序曲。
可现在……
予乐安穿上拖鞋，走到洗漱台前，沈行常用的那个漱口杯边缘还有部分水滴，毛巾也微微有些潮润。
“乐安，走啦，快点，要赶不上食堂的包子了。”晏淮序顶着一头乱毛，睡眼惺忪地挤过来，拿起自己的牙杯。
予乐安回过神，默默地开始刷牙，冰凉的水刺激着口腔，却压不下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失落。
他独自一人走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寒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疼。
他弄了弄围巾，脖子上是那条沈行在初雪那天亲手给他围上的围巾。
予乐安忍不住想，沈行现在在哪里，是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预习功课，还是在竞赛小组的专用教室里埋头刷题。
他吃早饭了吗，还是又因为赶时间而忽略了。
这些问题盘旋在脑海里，却没有一个能得到解答。
来到教室，予乐安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一个包装精致的扁平方盒。
他愣了一下，拿起来，上面没有署名。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毛绒玩偶，戴着红色的绒线帽，笑容可掬。
晏淮序刚好看到，好奇地问了一句谁送的。
予乐安没回答，看向沈行的座位，沈行还没来。
当他走进教室，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时，予乐安抱着那个玩偶，小声问他：“沈行，这个是你送的嘛？”
沈行正从书包里往外拿书，闻言侧头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玩偶，点点头。
“谢谢……”予乐安心里一暖，之前的些许失落被冲淡了不少。
他以为这是沈行在弥补平安夜的冷淡。
沈行却已经转回了头，开始晨读。
予乐安抱着那个笑容灿烂的圣诞老人，忽然觉得，这个礼物更像是完成任务式的交代。
它确实存在，却感受不到多少温度。
接下来的日子被紧张的复习填满。
大家都埋头于题海，短暂的课间也常常用来补觉或争分夺秒地讨论题目。
沈行比以前更忙了，除了常规复习，竞赛的冲刺培训也占用了大量时间。
予乐安经常一整天都很难和他说上几句话。
有时候，予乐安遇到难题，习惯性地想转向他，却总看到他要么在趴着休息，要么在和竞赛组成员低声讨论。
他伸出去的手，往往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他们依旧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但常常是沉默的。
予乐安试图找些话题，比如“今天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好难”，沈行可能会回一句“嗯，是有点”，或者干脆只是点点头，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那种感觉，就像你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厚厚的棉花上，无声无息，只留下自己徒劳的无力感。
难受。
这让予乐安非常的难受。
质问无果，怀疑也觉得自己太敏感，所以只能忍着。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校园里瞬间爆发出解放的欢呼。
宿舍里一片狼藉，大家都在兴奋地收拾行李，讨论着寒假的计划。
“乐安，你寒假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出来玩......”晏淮序一边往箱子里塞衣服一边问。
“暂时还没想好。”予乐安说着，目光飘向正在安静整理书本的沈行。
沈行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站起身，对予乐安说：“我爸妈一会儿来接我，先走了。”
予乐安看着他，心里有很多话想问。
寒假会不会联系？
什么时候能再见？
但看着沈行那副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样子，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好，路上小心。”他最终只干巴巴地说出这句。
沈行点了点头，拖着行李箱，和同样要走的闻也打了个招呼，便干脆利落地走出了宿舍门，没有回头。
予乐安站在原地，听着门外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消失。
宿舍里晏淮序和还在吵吵嚷嚷，但他的世界却好像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个圣诞老人玩偶，被他小心地放进了背包的最里层。
……
寒假第一天的清晨，予乐安醒来，目光投向窗外。
不远处，那株梅花树仍然傲立在积雪中，红梅点点，与去年此时看到的景象别无二致。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很久，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
时间在这一刻如同静止般，将他困在了某种情绪里。
此后的日子过得有些混沌。
吃饭，睡觉，偶尔翻翻书，应付一下妈妈的关心。
手机成了他触碰外界的唯一通道，但那个特定的聊天界面，始终安静得令人心慌。
予乐安点开过无数次，打了几行字，又默默地删掉。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打破那片沉寂。
直到春节前夕，街道上张灯结彩，年味越来越浓，家家户户的团圆气氛反而衬得他更加孤单。
予乐安终于鼓起勇气，开始给沈行发消息。
「在干嘛呢？」
「街上好热闹，好多卖年货的。」
「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
消息断断续续地发出去，过了许久，才能得到一声沉闷的、简短的回应。
「嗯。」
「没下。」
「快了。」
这些没有任何延伸空间的回复，像冰冷的雨点，一点点浇熄了他好不容易鼓起的热情。
就在他盯着屏幕上那些字，一问一答，像机器交流。
心情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沈行主动发来的消息。
「春节那几天，要不要来我家？」
短短一行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劈开了予乐安心头的阴霾。
予乐安从床上弹坐起来，所有的失落和不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就知道，沈行只是忙，只是不善于表达，他心里还是有他的。
「要！」予乐安秒回，生怕对方反悔似的，手指飞快地敲击屏幕，「我去的！具体哪天？我需要带点什么过去吗？」
屏幕那头的沈行，看着这条立刻弹出的消息，回复了具体时间，并附上了一句：「人来了就行。」
放下手机，沈行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寒冷的街道。
而予乐安，则抱着手机，看着沈行回复的那行字，他的眼里有星星，笑意从嘴角里溢出来。
他开始翻箱倒柜，思考那天要穿什么衣服，要给沈行的爸爸妈妈和妹妹带什么新年礼物。
之前的阴郁和胡思乱想，此刻看来都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从那一刻起，整个寒假犹如都被重新注入了色彩。
之前那种无所事事，或者总盯着窗外发呆的茫然感一扫而空。
他现在觉得，连窗外那株看了一冬天的梅花，都比往日更加精神，红艳艳的，透着股喜庆劲儿。
予乐安主动走出房间，甚至会哼着不成调的歌帮妈妈艺忆准备年货，贴春联。
“我们乐安这几天心情很好嘛。”艺忆看着儿子明显亮堂起来的眉眼，笑着打趣。
予乐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但眼底的光彩藏不住。
他心里有一个甜蜜的倒计时，每天都在悄悄地翻过一页。
予乐安也渐渐地有意无意地规划起来。
路过商场橱窗，他停下脚步，看着里面展示的新款毛衣，想着沈行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看到水果店里包装精美的进口车厘子，他会想起苏婉晴阿姨好像挺喜欢，犹豫着要不要买一盒带过去。
他还特意去了一趟文具店，仔细挑选了一套沈玥儿可能会喜欢的可爱橡皮。
每一天都变得有了奔头。
予乐安不再频繁地盯着手机，因为那份笃定的期待已经填满了内心。
偶尔和朋友们在群里聊天打屁，说起寒假的无聊，他也会带着点隐秘的开心附和几句，心里却想着：我和你们不一样，我马上就要见到想见的人了。
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他会忍不住想象春节去沈行家的场景。
沈行会是什么表情？
会不会还是那样淡淡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见到他就好。
予乐安还会想到沈玥儿甜甜地喊他“乐安哥哥”，想到苏婉晴阿姨温柔的笑容……
这一切都构成了他未来几天快乐的核心。
这种期待，像冬日里温暖的炉火，驱散了之前所有的不安和冷意。
他觉得之前那些若即若离的感觉，或许真的只是自己太敏感了。
沈行只是性格使然，他主动邀请了自己，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予乐安抱着这种简单而纯粹的信念，开心地数着日子，等待着春节的到来，等待着去往那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这段时光，因为他心中那份重新燃起的期待，变得格外明亮和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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