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图纸,来自二十年前的呐喊
水利局的大门,是两扇掉了漆的铁栅栏。
深秋的寒风穿过,满是萧索。
秦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的东西很普通。
一个塑料袋,装着两条本地产的“红塔山”香烟,还有两瓶用报纸裹紧的“玉林泉”白酒。
门卫室的墙边,一个穿着洗到发白蓝色工作服的老人,正靠墙缩着脖子。
山谷里灌进来的风,让他不停哆嗦。
他就是张承业。
秦峰迈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老人。
他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戒备。
那是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对所有陌生人刻进骨子里的警惕。
“老师傅,跟您打听个事。”
秦峰把塑料袋放在门卫室的窗台上,姿态放得很低。
张承业的视线在塑料袋上扫过,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回秦峰脸上。
那份警惕,没有丝毫松懈。
“什么事?”
“我找张承业,张工。”
老人沉默了。
他从上到下,重新打量着秦峰。
这个年轻人穿着干净的衬衫,身上没有那种指使人的官气,可越是这样,他心底越是不安。
“我就是。”
“张工,您好。”
秦峰点了下头,没有多余的客套。
“我是县里新来的,叫秦峰。”
“想跟您请教一些,关于跃进水库的事。”
“跃进水库”这四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老人尘封的心门,然后狠狠一拧。
张承业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血色瞬间褪尽,浮起一层死灰色。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秦峰,用力挥了挥手。
“都过去了。”
“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背影佝偻,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却带着一种决绝。
秦峰没有去拉他。
他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种不急不缓,却足够清晰的音量开口。
“《盘龙县水利志》上记载,当年水库采用了重力坝设计,这在七十年代末很普遍。”
张承业的脚步,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但我在旧档案里发现了一份残稿。”
“上面提到了一个‘反拱溢洪道’的构想。”
“利用两侧山体岩石的天然支撑力来分担水压,这个设计,至少超前了当时十年。”
秦峰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探讨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
“这种手笔,整个盘龙县,除了您张工,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张承业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
光芒很微弱,却带着剧烈的震动。
三十年了。
三十年来,所有人提到跃进水库,都只有事故、赔偿、上访。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看懂了他当年的设计。
看懂了他藏在图纸里的心血。
“你……”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要冒火,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秦峰继续说道。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
“按照志书记载,当时的地质勘探报告结论是‘地质稳定’。”
“可盘龙县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下溶洞和暗河非常普遍。”
“在这样的地质上建一座蓄水近千万立方米的水库,那份勘探报告,是不是过于乐观了?”
这一问,是最后一根稻草。
它压垮了老人三十年的沉默。
张承业眼中的那点微光,骤然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焰。
他几步冲了回来,一把抓住秦峰的手臂。
干枯的手指爆出青筋,死死攥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你跟我来!”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拉着秦峰,绕过办公楼,走向后面一排低矮破旧的红砖平房。
那是水利局最老的职工宿舍。
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潮气和廉价烟草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家徒四壁。
一张单人铁架床,一张掉漆的桌子,就是全部。
张承业松开手,像是要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他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布满灰尘的旧木箱。
箱子没有上锁。
他掀开了盖子。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
只有一卷卷码放整齐,纸张已经脆黄的图纸。
在所有图纸的最上面,放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袋口用棉线反复缠绕。
张承业的手颤抖着,将那个档案袋捧了出来,递给秦峰。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传递一个新生的婴儿。
秦峰接了过来。
档案袋的封面上,一行钢笔写就的黑字,穿透了三十年的时光,带着无声的呐喊,狠狠撞进他的眼帘。
《关于跃进水库溃坝风险及设计变更问题的调查报告》。
他解开棉线,抽出里面十几页已经发黄的报告纸。
字是手写的,笔迹刚劲有力。
里面没有一句空话,全是数据、图表和技术分析。
报告清晰地指出了黑龙潭区域的地质隐患,并且明确反对将原定的土石混合坝,强行改为高风险的纯土坝。
报告的最后一页,是一份会议记录。
上面,一个名字被反复提及。
时任盘龙县副县长,马卫国。
正是他,在会议上力排众议,为了赶在国庆前“献礼”,强行要求缩短一半工期,并且更改了核心设计。
签下这份会议纪要的,也是他。
“他毁了它!”
张承业的声音嘶哑,压抑了几十年的愤怒与不甘,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那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为了赶工期,为了他自己的功劳,他们把一座水库,建成了一颗炸弹!”
“山体滑坡只是个诱因!真正的原因,是他们从根上就烂了!”
“我写了这份报告,我求他们,我给他们跪下!可他们说我危言耸听,是破坏大好形势的坏分子!”
“他们收了我的图纸,撤了我的职,把我发配到这门卫室,一看就是三十年!”
老人捶着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那是被压垮了半生的痛苦。
浑浊的眼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
秦峰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附和。
他只是将那份报告,一页一页,仔细地重新装回档案袋,然后将棉线工工整整地缠好。
他抬起头,迎上张承业那双燃烧着希望与绝望的眼睛。
“张工。”
他的声音平静,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这份报告,现在还不能拿出去。”
张承业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秦峰。
“为什么?这就是证据!是他们犯罪的铁证!”
“不。”
秦峰摇了摇头。
“这只是您的证词。”
“现在拿出去,马家会说这是伪造的,会说您是挟私报复。”
“您三十年的清白,会变成一滩污水。”
“而我,会成为一个妄图翻案,扰乱地方稳定的罪人。”
“我们两个,都会被碾得粉碎。”
张承业脸上的血色再一次褪尽。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桌子边缘,眼里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灰烬。
“那……那怎么办?”
“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算。”
秦峰把那份沉甸甸的报告,放回了木箱,轻轻合上了盖子。
“张工,一份孤零零的报告,是扳不倒一棵大树的。”
“它还缺一样东西。”
秦峰的视线穿过破旧的窗户,投向县政府大楼的方向。
在那里,马家的权力根深蒂固。
“缺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反驳,也无法辩解的新证据。”
他缓缓转回头,看着失魂落魄的老人。
“一个,需要马家自己,亲手为我们送上门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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