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将一份刚刚码放整齐的卷宗合上,指尖在封面轻敲了两下。
清脆的声响,让正在拿绒布擦拭新电脑屏幕的老钱主任动作一顿。
“钱主任。”
秦峰的声音很平静。
“麻烦您通知一下王老三,明天上午九点,我在办公室等他。”
“王、老、三?”
老钱主任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手里的绒布“啪”地掉在崭新的办公桌上。
他猛然转身,那张刚刚还因新办公环境而舒展开的脸,此刻皱得像一团被揉烂的废纸,写满了纯粹的惊恐。
“秦助理,您……您是来真的?”
“那是个疯子!是县里头一号的滚刀肉!”
办公室另一侧,正偷偷涂口红的女同事和那位跛脚的男人,动作瞬间凝固,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射过来,眼神里的敬畏,在“王老三”这个名字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
“我知道。”
秦峰的回答没有一丝波澜。
他没有解释。
他只是将那份关于王老三的,厚得能当枕头的卷宗,摆在了自己桌子的正中央。
一个无声的宣告。
消息长了翅膀,比风跑得还快。
新来的秦助理要单挑第一“滚刀肉”王老三,这消息不到一小时,就成了县府大院里最新的谈资。
规划科科长办公室里,马龙正把脚翘在办公桌上,听着手下的汇报,嘴角咧开一抹残忍的讥笑。
“这姓秦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给他换几张桌子,他还真以为自己能换了盘龙县的天?”
他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眼神阴狠。
“去,找两个机灵点的人,明天九点准时去信访办墙外蹲着。”
“王老三那炮仗,一点就炸。他闹起来,给我全程录下来,要高清的!”
“我要让整个县府大院的人都看看,他这个新官,是怎么被一个老农民指着鼻子骂得像条狗的!”
“等视频一发,我看他还有什么脸待下去!”
“是,龙哥!”
……
次日,上午八点五十。
信访办小楼外,墙根下多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手机摄像头已经从院墙的破洞里,死死对准了办公室门口。
室内,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老钱主任坐立不安,一杯茶续了三次,嘴唇就没碰过杯沿。
另外两人更是直接躲进了里屋,假装整理那些几十年没人碰的旧档案,只求离风暴中心远一点。
唯有秦峰。
他安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玻璃杯里,碧螺春的嫩芽上下沉浮,热气氤氲。
他像是在等待一位久别重逢的故友。
九点整。
分秒不差。
那扇刚刚修好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开!
“砰!”
巨响撕裂了办公室的死寂。
一个干瘦却精悍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凛冽的寒气与怨毒,冲了进来。
来人六十上下,皮肤是被烈日和风霜侵蚀出的深黑色,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填满了不甘,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他,就是王老三。
他的视线如鹰隼般在屋内一扫,最后像两颗钉子,死死钉在了从容起身的秦峰身上。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官?”
一开口,就是呛人的火药味。
“三叔,您好,我是秦峰。”
秦峰站起身,王老三的无礼没有在他脸上激起任何波澜。
王老三根本不吃这套。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那只枯瘦如鸡爪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别他妈跟我来这套虚的!”
“你们这些当官的,嘴上抹蜜,心里藏刀!除了会说几句场面话,还会干什么!”
“二十年了!我那地!我那房!就换来你们几句狗屁不通的屁话!你们的良心呢?”
他的咆哮声在小办公室里回荡,震得窗玻璃都在颤抖。
里屋传来档案架被撞倒的闷响,显然是那两人吓得不轻。
老钱主任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上前。
“老王,有话……有话好好说……”
“滚!”
王老三眼珠子一瞪,凶光毕露,老钱主任剩下的话被硬生生噎死在喉咙里。
秦峰对老钱主任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后。
他没有辩解。
也没有安抚。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块矗立在洪流中的礁石,任由王老三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气与怒火,化作最恶毒的咒骂,疯狂地向他喷涌。
从当年的占地补偿,到各级部门的推诿扯皮,再到他上访路上遭受的白眼和殴打。
王老三把半辈子的委屈,全都倾泻而出。
办公室外偷拍的人,兴奋得手指都在发抖。
太精彩了!
这视频交上去,龙哥绝对重赏!
足足十分钟。
王老三的嗓子彻底嘶哑,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濒死的困兽,那股疯狂的劲头,终于宣泄了大半。
秦峰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直到屋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他才提起桌上的暖水瓶,为王老三面前那个空搪瓷杯,注满滚烫的热水。
“三叔。”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骂完了吗?润润嗓子。”
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也模糊了他眼底深沉的锋芒。
王老三彻底愣住了。
他想过对方会暴怒,会叫保安,会用官腔打太极。
他唯独没想过,在承受了十分钟的辱骂后,这个人,会给他倒一杯水。
他盯着那杯水,眼里的疯狂褪去,换上了更深的戒备。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秦峰没有回答。
他从压着的一摞卷宗下,抽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用两根手指夹着,轻轻推到王老三面前。
照片上,几十个赤膊的汉子,在“跃进水库工程奠基”的红布横幅下,笑得比太阳还灿烂。
王老三的视线,瞬间被照片吸住。
他在第二排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自己。
那时的他,是工地上最牛的爆破组长,是人人敬佩的劳动英雄,是全家人的骄傲。
秦峰的声音这才缓缓响起,不带一丝感情,却像重锤。
“三叔,当年水库工地上的爆破英雄,我没记错吧。”
王老三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父亲,以前也是工程兵,跟石头炸药打了一辈子交道。”
“他总说,搞工程的人,骨头最硬,心最实,认准一个理,拿命都换不回来。”
秦峰的话,不劝解,不评判,只是陈述。
却一字一句,都凿进了王老三的心窝里。
那张刻满仇恨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您闹了二十年,除了把自己闹成全县闻名的‘滚刀肉’,问题,解决了吗?”
秦峰的提问,尖锐如刀。
王老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刚要爆发,却被秦峰下一句话死死钉在原地。
“县里给的补偿方案,您为什么一次都不要?”
秦峰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雷。
“因为您要的,根本就不是那点钱!”
“您要的,是一个公道!”
“您是想问问,当年那座寄托了全县人希望的水库,为什么会塌!那片最好的水浇地,为什么就白白废了!”
轰!
这几句话,像埋在心底二十年的炸药,被瞬间引爆。
王老三死死地盯着秦峰,嘴唇剧烈地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年轻人,看穿了他。
看穿了他二十年疯狂背后,那个最深沉、最屈辱、也最不敢言说的痛。
“三叔,在县政府门口闹,没用。”
秦峰的手指,点在了那张照片上。
“病根,在这里。”
他又指向窗外,县政府大楼的方向。
“病灶,在那里。”
“想治病,就要挖根。”
“我需要您帮我一个忙。”
王老三眼中的戒备再次升起,混杂着一丝被看穿后的恐惧。
“帮你?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他。”
秦峰的指尖,在照片的角落轻轻一点。
那里,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卷图纸。
“您还记得他吗?张承业,张工。当年水库的总技术员。”
王老三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还活着?”
“活着。在水利局看大门,看了三十年。”
秦峰收回照片,站直了身体,目光如炬。
“我已经找过他了。”
“现在,我需要您,带上当年所有在工地上流过汗、出过力的老弟兄们,去一个地方。”
“去干什么?”
“去把某些人最怕人提起的这盆脏水,重新端回太阳底下。”
“让他们自己,跪在地上,把当年的丑事,一字一句地,亲口吐出来!”
秦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老三沉默了。
漫长的,死一般的沉默。
他看着秦峰那双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眼睛,挣扎,犹豫,最后,眼底的疯狂被一种更决绝的东西所取代。
他一把抓起那杯已经不烫的水,仰起头,一饮而尽。
“好!”
一个字,嘶哑,却重如泰山。
“我这条老命,就陪你赌这一把!”
……
第二天清晨。
一则消息,像插上了翅膀,瞬间席卷了整个盘龙县。
“钉子户”王老三,没有再出现在县政府门口。
他带着十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扛着生锈的锄头和铁锹,直接上了早已废弃多年的跃进水库大坝!
他们在残破的坝体上,拉起了一条刺眼的白布横幅,黑字如血。
——“自己动手,修复大坝,誓死讨还公道!”
消息传到马龙耳朵里时,他正端着一杯新沏的顶级大红袍。
啪嚓!
名贵的紫砂茶杯,被他狠狠掼在地上,砸得粉碎。
茶叶和滚水溅了一地。
“这个秦峰!”
马龙的脸因为暴怒而扭曲,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坟起,像要爆裂开来。
“他是在找死!他是存心在找死!”
他抓起电话,对着那头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叫人!把能叫的人都给我叫上!立刻!马上!去水库!”
“把那群老不死的,给我客客气气地‘请’回来!”
“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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