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花还没化尽,王支书就踩着露水进了知青点。
他裹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眉头拧成个疙瘩,见了陆逸尘就直叹气:“陆知青,你说这可咋整?小学的李老师突然病了,孩子们这都快半个月没上课了。”
苏瑶正在灶房烧火,听见这话手里的火钳“哐当”掉在地上。
她探出头来,看见王支书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陆逸尘站在旁边,眉头也锁得很紧:“李老师得的什么病?严重吗?”
“说是咳得直吐血,”王支书猛吸一口烟,烟圈在晨雾里散开,“送去县里医院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村里就他一个识字的,这可咋整?”他说着往苏瑶这边看了一眼,眼睛突然亮了,“哎,苏知青,你不是城里来的吗?肯定识字吧?”
苏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确实念到高中毕业,教村里的孩子应该没问题,可一想到要站在那么多孩子面前,腿就有点发软。
她捏着衣角刚想推辞,就听见陆逸尘说:“苏瑶的字写得好,还会唱歌,肯定能行。”
“我……我怕教不好。”苏瑶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赵建军在旁边拍着大腿喊:“苏瑶你怕啥?那些小屁孩还能难住你?想当年我在部队……”话没说完就被林晓燕掐了一把,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王支书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拉着苏瑶的手不放:“苏知青,你就帮帮村里吧!孩子们都盼着上课呢!”
他往远处一指,苏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背着破旧书包的孩子正扒着知青点的篱笆往里瞅,见她看过来就赶紧缩了回去,像受惊的小麻雀。
“我……我试试吧。”苏瑶看着孩子们躲在篱笆后露出的半张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背着书包去学校的样子,父亲总说她是掉进蜜罐里的孩子,哪知道还有这么多孩子连上课都成了奢望。
王支书乐得眉开眼笑,拉着苏瑶就往村西头走。村里的小学其实就是两间土坯房,窗户糊着的纸破了好几个洞,风一吹哗啦啦响。
教室里只有几张缺腿的木桌,孩子们正趴在地上用树枝写字,看见王支书就“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支书爷爷,我们啥时候能上课啊?”
“这就是你们的新老师,苏老师。”王支书把苏瑶往前推了推,孩子们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落在她身上,好奇的、期待的、还有点怯生生的。
苏瑶的心怦怦直跳,手心里全是汗,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老师,你会教我们念‘毛主席万岁’吗?”
苏瑶蹲下来,摸了摸小姑娘冻得通红的脸蛋:“会啊,老师还会教你们念诗、唱歌呢。”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拉着旁边的小男孩喊:“石头,你听,老师会教我们唱歌!”
等孩子们坐好,苏瑶才发现这活儿比割麦子还难。三十多个孩子,大的快十岁了,小的才五六岁,坐在一起像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她刚在黑板上写下“我爱北京天安门”,底下就炸开了锅——有的说字写得真好看,有的问北京在哪儿,还有个调皮的男孩爬到桌子底下学狗叫。
“都坐好!”苏瑶学着以前老师的样子板起脸,可声音还是有点发颤。孩子们愣了一下,乖乖地坐直了,可没过两分钟又开始交头接耳。
苏瑶正手足无措,就听见门口传来陆逸尘的声音:“苏老师要教写字了,谁坐得直,老师就先教谁。”
孩子们“唰”地一下全坐直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瑶。
陆逸尘不知何时搬了块石头坐在门口,手里拿着本书,却没看,只是看着教室里。
苏瑶心里一暖,定了定神,拿起粉笔说:“今天我们先学写自己的名字。”
可真教起来才知道难。好多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有的甚至连笔画都认不全。
苏瑶只好一个一个教,握着他们冻得通红的小手,一笔一划地写。
有个叫狗剩的男孩,手背上冻裂了好几个口子,血珠渗出来沾在土黄色的纸上,苏瑶看得心里发酸,赶紧从兜里摸出块橡皮膏给他贴上。
“老师,你这橡皮膏是城里来的吧?”狗剩举着手背看了又看,眼里满是新奇。
苏瑶点点头,他立刻骄傲地对同桌说:“你看,老师给我贴了城里的橡皮膏!”
中午放学时,孩子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往家走,嘴里还大声念着刚学会的字。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走在最后,偷偷往苏瑶手里塞了个烤红薯,小声说:“老师,我娘烤的,可甜了。”红薯还带着余温,烫得苏瑶手心发暖。
回到知青点时,陆逸尘已经把午饭做好了。玉米糊糊里掺了点黄豆面,喝起来格外香。
他往苏瑶碗里放了个菜团子:“我看你一上午没歇着,多吃点。”苏瑶咬了一口,发现里面掺了胡萝卜丝,甜丝丝的,想来是他特意为她做的。
“那些孩子……”苏瑶刚想说什么,就被陆逸尘打断了:“我都看见了,你教得很好。”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很亮,“下午我去供销社看看,能不能买几张纸和几支铅笔。”
苏瑶心里一暖,点点头说:“我那里还有几本旧作业本,能撕下来给他们用。”
下午上课前,陆逸尘果然拿来了一捆糙纸和十支铅笔。孩子们看见铅笔就“哇”地一声围上来,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太阳还亮。
苏瑶把纸裁成小本子,一支铅笔切成三段,分给三个孩子用,孩子们却像得了宝贝,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教唱歌时最热闹。苏瑶起了个调子,教孩子们唱《东方红》,孩子们扯着嗓子唱,跑调跑到十万八千里,却格外认真。
陆逸尘还在门口坐着,偶尔抬头看一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有个小男孩指着他喊:“老师,那个戴眼镜的叔叔也想唱!”
苏瑶的脸一下子红了,陆逸尘却站起身,走到教室中间说:“我教你们唱首《送别》吧。”
他的声音清润,像山涧的泉水,“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孩子们虽然不懂歌词的意思,却听得格外认真,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放学时,夕阳把土坯房染成了金黄色。孩子们排着队跟苏瑶说再见,手里的小本子紧紧攥着,像捧着稀世珍宝。
苏瑶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心里突然觉得满满的,比挣到工分还踏实。
“累了吧?”陆逸尘递过来个水壶,“我去张婶家借了点红糖,你喝点。”苏瑶接过来喝了一口,甜甜的暖流顺着喉咙往下走,熨帖了一上午的疲惫。
她看着教室里歪歪扭扭的桌椅,突然觉得这里就是她的战场,这些孩子就是她的希望。
“明天我想教他们算术。”苏瑶看着陆逸尘,眼睛亮晶晶的,“你能帮我写点算术题吗?”陆逸尘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个小本子:“我已经写了一些,你看看行不行。”
本子上是他清秀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1+1=2”“2+2=4”,旁边还画了小苹果当配图。
苏瑶看着那些可爱的小苹果,忍不住笑了起来。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金色的光晕,连他鼻尖上沾着的粉笔灰都显得格外温柔。
她突然觉得,能在这艰苦的岁月里,做些有意义的事,真好。
回到知青点时,赵建军和林晓燕正等着他们吃饭。
赵建军说王支书来过了,说要给苏瑶记额外的工分,还夸她是村里的福星。苏瑶红着脸说都是大家帮忙,心里却甜滋滋的。
夜里躺在床上,苏瑶摸出那个小姑娘送的烤红薯,虽然已经凉了,却还带着淡淡的甜味。
她想起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想起陆逸尘写的算术题,突然觉得这土坯房里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照亮了桌上摊开的课本。
苏瑶翻到《静夜思》那一页,手指轻轻拂过“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心里却不像以前那么想家了。
因为她知道,在这里,她已经找到了新的牵挂,新的希望。
明天,又会是充满阳光的一天。
苏瑶笑着闭上了眼睛,梦里,她仿佛又听见了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还有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在门口轻轻哼着《送别》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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