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何时下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从铅灰色的天幕中簌簌落下,覆盖了隐园的飞檐翘角,也掩去了白日里的一切痕迹。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沈倾凰苍白而凝重的侧脸。
她手中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上面是石头用最高警戒暗码译出的寥寥数字:“栖霞山望星台,今夜子时,有异动。疑与赵、月均有涉。详情后报。勿动,待令。”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
栖霞山,望星台。子时。
赵允,月魂教。
“勿动,待令”——这冰冷的四个字,是警告,是命令,也是将她隔绝在外的无形壁垒。
青黛垂手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能感觉到小姐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比窗外呼啸的风雪更冷。
“消息怎么来的?”沈倾凰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锐利如刀,钉在纸条上。
青黛咽了口唾沫,低声道:“石头大哥说,盯梢赵小侯爷的人,发现他今日午后只带了两个心腹,换了便服,从侧门悄悄出城,一路往西郊去了。咱们的人不敢跟太近,远远瞧见他的人马进了栖霞山的道。几乎同时,另一组盯着月魂教残党的兄弟也报,几个之前露过脸、行踪鬼祟的教众,也从不同方向往栖霞山那边聚。石头大哥觉得不对劲,冒险启用了埋在栖霞山脚茶棚的一个暗桩。那暗桩传回信儿,说入夜后,山里隐约有灯火往望星台那老地方挪,还听见了……听见了像是念经又像哭丧的怪声,渗人得很。”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消息一汇总,石头大哥立刻用了一等密语传回,也……也立刻报了王爷那边。只是王爷此刻还在行辕里和将领们议事,尚未有回话。”
沈倾凰闭上眼,胸膛微微起伏。交叉印证的消息,指向性再明确不过。赵允和月魂教,在栖霞山望星台,今夜子时,必有图谋。他们想干什么?重启邪阵?完成某种仪式?还是……交易?
那个地方,白日里她才刚刚从古籍中“拼凑”出可能存在的重要性,夜里就得到了验证。巧合?不,这世上的巧合,大多都是精心设计的必然。
“勿动,待令……”她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谢惊澜会怎么做?派“幽影”前去探查?还是调兵围山?或者……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等不了,也不想等。望星台,与前朝国师玄微子、与那位神秘的沈氏女史、与“星陨之约”都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赵允出现在那里,月魂教也出现在那里。这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那里有她必须知道的真相,有她必须面对的敌人。
可她被命令“勿动”,被困在这看似安全、实则隔绝的隐园里。
不甘心。像有一把火在心底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疼。父亲的血仇,沈家的清白,诡异的血脉,还有那如跗骨之蛆的“星陨之约”……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绕不开那座藏在深山雪夜里的石台。
难道就这样干等着?等着谢惊澜处理完军务,做出决断?等着别人把探查的结果,筛选过后,再告诉她该知道的部分?
不。
沈倾凰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她轻轻放下纸条,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冰冷的雪风卷着寒意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让她发热的头脑为之一清。
她不能硬闯。实力未复,孤身前往等于送死,更会打草惊蛇。
但……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书案。那里,新月令牌安静地躺在摊开的残碑拓片旁,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令牌……能与拓片产生微弱共鸣。如果望星台真的与“星陨之约”有关,与那些古老邪恶的仪式有关,那么,同为“钥匙”的令牌,是否也能有所感应?
一个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既然人不能去,那……“神”能不能去?
以令牌为媒介,以自身与令牌之间那玄妙的联系为桥梁,尝试进行某种程度的“感知”或“窥探”!这想法听起来荒诞不经,可令牌本身的存在就已超越了常理。它能疗伤,能预警,能克制邪气,能与古物共鸣……为何不能尝试用它,去“触碰”远方同源的气息?
风险极大。可能一无所获,白白消耗心神;可能感应到过于恐怖的东西,精神遭受重创;更可能因为自身的“窥探”,被望星台上那些恐怖的存在察觉,引火烧身。
但……值得一试!总好过在这里做一个被蒙住眼睛、捂住耳朵的瞎子聋子,任由那可能决定自身命运的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
“青黛。”沈倾凰转身,声音已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小姐?”青黛上前一步。
“去准备一下,我要用最里面的那间静室。就说我今日修炼略有所得,需闭关巩固,严禁任何人打扰,包括钟伯。”沈倾凰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另外,传话给石头,让他的人继续盯死栖霞山各路口,若有大队人马或异常动静,立刻来报。但绝不准任何人靠近望星台,违令者,按‘幽影’铁律处置。”
“……是!”青黛脸色白了白,她知道小姐要做什么了,那太危险了!可看到小姐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光芒,她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只能重重点头,匆匆退下安排。
很快,隐园最深处、守卫也最森严的静室准备妥当。室内空空荡荡,只在地上铺了一个厚实的蒲团,角落点了一炉宁神的檀香,青烟袅袅。
沈倾凰独自走入,反手闩死了厚重的木门。她没有立刻开始,而是走到墙角,蹲下身,用一把小银匕小心地掘开铺地的青砖,挖出一个小坑。然后,她从怀中取出那个层层包裹的布包,里面是那枚沉寂的黑色碎片。她将布包放入坑中,又用数张事先画好的、晦涩的辟邪静心符纸层层覆盖,最后才将青砖复位,压实。
她不敢保证在尝试感应时,这邪门的碎片会不会受到刺激,产生什么难以预料的变故。必须将它隔绝,离得越远越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蒲团前,盘膝坐下。新月令牌被她双手合握,置于胸前,紧贴心口。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令牌那恒定而令人心安的温热。
她闭上双眼,缓缓调整呼吸。一呼一吸,绵长而均匀,试图将所有的杂念、焦虑、恐惧,都随着吐息排出体外。心跳渐渐平稳,与呼吸的节奏隐隐相合。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风雪声似乎远去了,室内只余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和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
沈倾凰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了双手之间,沉入了那枚与她命运休戚相关的令牌之中。内力不再沿着经脉奔流,而是如同最轻柔的涓涓细流,缓缓注入令牌,不是要催动它,而是要与它建立更深、更紧密的联系。
起初,一切如常。令牌温热,散发着那层熟悉的、极淡的无形“场”,将她包裹。
她没有急于“延伸”,而是耐心地感受着,调整着内息注入的节奏与频率,寻找着与令牌“场”最和谐、共鸣最强烈的那个点。这需要极高的专注力与细微的掌控力,如同在绷紧的琴弦上,寻找那个能发出最清越声音的精确位置。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起。她仿佛不再仅仅是“握着”令牌,而是与它“融为一体”。令牌的温热成了她体温的一部分,令牌那无形的“场”,成了她感知的延伸。她能“感觉”到静室墙壁的坚硬与冰冷,能“感觉”到窗外雪花飘落的轨迹与寒意,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远处,隐园明哨暗桩那沉稳而内敛的生命气息。
就是现在!
沈倾凰心神一凝,意念如同最坚韧的丝线,附着在令牌的“场”上,向着西方——栖霞山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探”了出去。
这不是实体的移动,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精神投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心神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跋涉,每“前进”一寸,都带来眉心处针扎般的刺痛,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飞速流逝。
但她咬紧牙关,强忍着不适,固执地、一点一点地,将这份感知向外延伸。越过隐园的高墙,越过被大雪覆盖的寂静庭院,越过江宁城沉睡的、灯火零星的一片片屋脊……向着那片在夜色与雪幕中轮廓愈发模糊的、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影。
近了……更近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顺着那无形的感应“丝线”,逆流而来,瞬间包裹了她的心神!
阴冷!不是冬日风雪的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带着腐朽与死亡气息的阴寒!
邪异!混乱、狂躁、充满恶意与贪婪的情绪碎片,如同毒雾般弥漫!
古老!还有一种沉重的、仿佛来自时光尽头的晦涩与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
是栖霞山!尤其是山中某个特定的、仿佛在不断散发着“恶念”波动的点位——望星台!
她的“感知”终于“触碰”到了那片区域!
就在这一刹那——
“嗡!!!”
掌心的新月令牌,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不再是温热的脉动,而是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疯狂的挣扎!一股灼热到几乎烫伤掌心的洪流,自令牌深处狂涌而出!
“呃啊——!”沈倾凰浑身剧震,闷哼出声,七窍同时渗出触目惊心的血丝!大脑仿佛被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中,无数混乱、扭曲、充满疯狂意味的信息画面,如同山崩海啸,顺着那感应通道,蛮横地冲撞进她的识海!
她“看”见了——黑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火焰在虚空中无声燃烧!血红色的天幕上,巨大的、扭曲的星辰图案在疯狂旋转、拉扯!无数看不清面目、身着古老残破祭袍的身影,匍匐在地,以头抢地,发出凄厉如鬼哭、又夹杂着狂热呓语的诵念!一具具干瘪扭曲、散发着恶臭的尸骸,被摆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图案,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而在这一切混乱景象的最中心,那座孤悬于山巅的古老石台——望星台上,一个用暗红近黑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物质勾勒出的巨大阵法,正在缓缓亮起!阵法纹路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与残碑拓片上那幅星图阵法有几分神似,却又更加复杂、更加邪异百倍!暗红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毒蛇,在纹路中蠕动、蔓延,散发出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颤栗的恐怖气息——是月魂之力!精纯、古老、磅礴,仿佛直通那不可名状的邪恶源头!
阵法中心的高台上,似乎供奉着什么物件,被浓稠的血光包裹,看不真切,但那物件散发出的、与黑色碎片同源却又强烈百倍的召唤与排斥之力,让沈倾凰瞬间明白了——那是关键!很可能是“星陨之约”或者月魂教核心仪式的关键之物!
更让她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亮起的、散发不祥红光的邪阵边缘,她“看”到了一道清晰的身影!
锦蓝色的云纹缎面直裰,即使在血光映照下也显得扎眼。玄狐披风随意搭在臂弯,身形颀长,负手而立。正是赵允!
他没有像周围那些模糊狂热的影子一样跪拜、诵念。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微微仰头,望着阵法中心那被血光包裹的物件,侧脸在明灭不定的红光中,显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漠然的平静。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弧度——不是狂热,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饶有兴味的审视,或者,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他在那里!他真的在!他在看什么?等什么?
沈倾凰心神巨震,还想“看”得更清楚,想“听”清那些疯狂诵念的内容,想弄明白阵法中心到底是什么——
蓦地!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邪恶、古老、充满无尽贪婪与暴虐的庞大意识,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睁开了眼睛,猛地从阵法最中心、从那被血光包裹的物件深处,“瞪”了过来!
那“视线”穿透了血光,穿透了混乱的幻象,精准无比地,死死锁定了沈倾凰这缕跨越空间而来的、脆弱的感知!
是它!是那个“月魂之主”!或者,是它残留的、灌注在圣物中的一缕恐怖意志!
“找到……你了……”
一个模糊、混杂着无数嘶哑回音的意念,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直接在她识海最深处炸响!
“噗——!”
沈倾凰如遭雷击,狂喷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竟隐隐泛着不祥的黑气!双手再也握不住令牌,新月令牌光芒瞬间黯淡到近乎熄灭,“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那缕延伸出去的感知被蛮横地撕裂、掐断!
无与伦比的反噬之力如同溃堤的洪水,狠狠冲进她毫无防备的体内!经脉寸寸欲裂,丹田如同被狠狠捣碎,识海一片尖锐的空白与剧痛!
“嗬……嗬……”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身体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掀起,向后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静室坚硬的石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只有最后残留的听觉,仿佛捕捉到那萦绕不散的、充满贪婪的冰冷余音……
静室重归死寂。只有角落的檀香,依旧燃着一点微弱的红光,映着地上那滩触目惊心的黑血,和躺在血泊边、光华尽失的新月令牌。趴在冰冷地面上的沈倾凰,脸色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只有唇边还在不断溢出缕缕血丝。
窗外,风雪正狂。子时已至。
栖霞山,望星台上的暗红光芒,在这一刻,骤然炽亮,映红了小半边飘雪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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