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门被撞开时,子时的更漏堪堪滴尽。
是钟伯。
这位平日沉默寡言、如同隐园影子般的老仆,此刻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铁青。他并非听到那声撞墙的闷响——静室隔音极好。是守在附近暗处的“幽影”察觉到了静室内骤然爆发又骤然死寂的异常能量波动,以及那一闪而逝、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用最高警戒信号惊动了他。
门开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檀香灰烬的气息扑面而来。钟伯瞳孔骤缩,身形如电掠入,一眼便看到了伏在冰冷地面、气息奄奄的沈倾凰,以及她身下那摊颜色暗沉的血迹,和滚落在一旁、光华黯淡的新月令牌。
“沈小姐!”钟伯低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枯瘦的手指迅速搭上沈倾凰颈侧脉搏。触手冰凉,脉搏微弱紊乱,时有时无,更有一股阴寒邪气盘踞心脉,疯狂蚕食着本就微弱的生机。她脸色惨金,唇边、眼角、耳际、鼻下皆有凝结的血痕,七窍流血!
再探其体内,钟伯脸色更加难看。经脉多处受创,气息逆乱,丹田震荡,更严重的是神魂受创,灵台晦暗,显然遭受了极其强烈的精神冲击与邪气反噬。这伤势,远比看上去更重,已危及性命!
没有丝毫犹豫,钟伯自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寸许高的羊脂玉瓶,倒出唯一一粒龙眼大小、通体莹白、散发着沁人心脾清香的丹药。这丹药一出,静室内浑浊的血腥气都为之一清。若有识货之人在此,定会惊呼——这是号称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举世难求的“九转还魂丹”!
钟伯小心翼翼捏开沈倾凰的牙关,将丹药送入其口中,以内力轻柔化开,助其咽下。丹药入腹,一股磅礴精纯的生机药力迅速化开,护住她即将溃散的心脉,温养着受创的五脏六腑,并与那股盘踞的阴寒邪气展开了拉锯。
但沈倾凰的伤势实在太重,尤其是神魂之创,非寻常药石可医。九转还魂丹也只能暂时吊住她一口气,阻止伤势继续恶化。
钟伯不敢耽搁,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枚样式奇古的骨哨,放入口中,运足内力,吹响。哨声并不尖锐,反而低沉幽远,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传遍了整个隐园,更向着夜色中的江宁城某个方向远远荡开。
这是“幽影”最高级别的求援与警示信号,非十万火急、关乎生死存亡不得轻用。上一次响起,还是数年前谢惊澜在北境遇伏重伤之时。
哨声未落,钟伯已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沈倾凰打横抱起,动作是与其年龄、外貌不符的沉稳与迅捷。他看也没看地上那枚新月令牌,抱着人,大步流星冲出静室,直奔隐园内守卫最森严、也最靠近前院的厢房。
几乎就在钟伯将沈倾凰安置在榻上,以自身精纯内力护持其心脉,并快速处理她体表伤势的同时——
“轰!”
隐园紧闭的大门,被一股狂暴无匹的力量从外面轰然撞开!沉重的门板碎裂,木屑纷飞!凛冽的风雪裹挟着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来自九幽的杀神,席卷而入!
是谢惊澜!
他显然是接到骨哨信号后,以最快的速度、毫不掩饰行踪地疾驰而来。玄色大氅在身后猎猎狂舞,周身散发着足以冻结空气的恐怖寒意与杀意!往日深邃平静的眼眸,此刻赤红如血,里面翻涌着雷霆震怒与某种被触及逆鳞般的、近乎失控的暴戾!他脸色绷紧,下颌线如同刀削,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即饮血的凶刃,所过之处,连飘落的雪花都仿佛被无形杀气绞碎!
“人在哪?!”他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在死寂的雪夜中炸开。
“王爷!这边!”一名闻声赶来的“幽影”单膝跪地,指向厢房方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从未见过王爷如此骇人的模样。
谢惊澜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厢房门口,甚至没有抬手,那紧闭的房门便“嘭”一声被震开!他一步踏入,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榻上气息微弱、面无血色的沈倾凰,以及正在全力运功护持的钟伯。
只一眼,谢惊澜周身翻腾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室内的温度骤降,连烛火都猛地一暗!他看到了沈倾凰惨金的脸色,看到了她七窍残留的血痕,看到了她眉宇间萦绕不去的、代表神魂受创的灰败死气,更感受到了她体内那股虽然被九转还魂丹药力暂时压制、却依旧顽强肆虐的阴寒邪气!
“谁干的?”三个字,从他牙缝里挤出,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却蕴含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风暴。
钟伯收功,脸色凝重,迅速将发现沈倾凰时的情形、她的伤势判断、以及自己已喂服九转还魂丹的情况快速禀报,最后沉声道:“沈小姐脉象诡异,似受邪术反噬及强大精神冲击双重所伤,心脉有阴邪之气盘踞,不断侵蚀生机,更兼神魂震荡,灵台不稳。九转还魂丹已用,暂时稳住性命,但若不能尽快驱除邪气、稳固神魂,恐……撑不过三个时辰。老奴无能,对此等邪气与魂伤,束手无策。”
“邪术反噬……精神冲击……”谢惊澜一字一顿重复,眼中的血色风暴几欲喷薄而出。他走到榻边,俯身,伸出手,指尖悬在沈倾凰眉心寸许之处,并未触碰,却能清晰感受到那里传来的、冰冷邪异的精神力残留,以及一种被强行窥探、触怒后留下的、充满恶意的烙印。
是“窥探”类的术法!而且窥探的对象,位格极高,反噬之力才会如此恐怖!联想到石头紧急上报的、关于栖霞山望星台的异动,联想到月魂教,联想到赵允……谢惊澜瞬间明白了!
这个蠢女人!她竟然试图用那令牌,去远程窥探望星台!她怎么敢?!她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月魂教经营百年的核心祭祀之地,岂是她能随意窥视的?!那“月魂之主”的残留意志,哪怕只是一缕,也足以碾碎她脆弱的神魂!
怒火,如同岩浆在他胸腔中奔涌、爆炸!既有对沈倾凰擅自行动、不知死活的暴怒,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恐慌的后怕与刺痛!如果他来得再晚一点,如果钟伯没有及时发现,如果那枚保命的九转还魂丹不在……
他不敢想下去。
“出去。”谢惊澜声音嘶哑,对钟伯和闻讯赶到门口、却不敢入内的青黛等人命令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冰冷,“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院百步之内。违者,杀无赦。”
“是!”钟伯毫不迟疑,立刻躬身退下,并挥手带走了所有惶恐不安的仆役与“幽影”,将这片区域彻底清空、戒严。
房门被无声关闭。
谢惊澜在榻边坐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与怒火。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救人要紧。三个时辰……他只有三个时辰!
他先扣住沈倾凰冰冷的手腕,精纯浩瀚、至阳至刚的内力,如同浩荡江河,源源不断涌入她体内。这内力并非漫无目的,而是精准地护住她心脉,驱散盘踞的阴寒邪气,修复受创的经脉。他的内力至阳至刚,本就对阴邪之气有克制之效,此刻更是毫无保留。
然而,那盘踞在心脉的邪气异常顽固,带着一种古老阴毒的属性,竟隐隐有与他内力抗衡、甚至反向侵蚀的趋势。而那神魂之创,更是他内力难以直接触及的领域。
谢惊澜眉头紧锁,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这样下去不行,单靠内力驱邪,效率太低,且对沈倾凰本就脆弱的经脉会造成二次负担。至于神魂之伤……
他目光扫过,落在沈倾凰苍白如纸的脸上。必须用更直接、也更危险的方法。
他不再犹豫,左手并指如剑,指尖亮起一点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炽白色的精芒,快如闪电般点向沈倾凰眉心印堂——上丹田,藏神之所!
指尖触及肌肤的刹那,一股冰冷邪恶、充满混乱与疯狂的精神冲击,如同毒蛇般顺着他的指尖反噬而来!是那“月魂之主”留下的精神烙印在反击!
谢惊澜闷哼一声,脸色微微一白,眼中却厉色更甚。他不退反进,指尖炽白光芒大盛,带着一股斩灭一切邪祟、守护本心不动的凛然剑意,悍然冲入沈倾凰混乱不堪的识海!
眼前景象骤然变幻。不再是现实厢房,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被黑红二色雾气笼罩的混沌空间。雾气翻滚,无数扭曲痛苦的灵魂面孔在其中哀嚎沉浮,更有疯狂的呓语、亵渎的诵经声、以及那双冰冷贪婪的巨眼,在雾气深处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这便是沈倾凰遭受冲击后,濒临崩溃的识海景象,被邪力污染,心神失守。
而在混沌的中心,一点微弱的、湛蓝色的灵光如同风中之烛,明灭不定,随时可能被周围的黑红雾气吞噬。那是沈倾凰残存的本我意识。
“固守本心!凝神静气!”谢惊澜的意念,化作恢弘浩大、充满威严与力量的清喝,在这片混沌识海中炸响!他指尖的炽白剑意暴涨,化作一道开天辟地般的煌煌剑光,狠狠斩向那翻腾的黑红雾气,斩向雾气深处那双冰冷的巨眼!
“吼——!”雾气沸腾,巨眼发出无声的愤怒咆哮,更加浓郁的黑红雾气涌来,疯狂冲击着谢惊澜的剑意与沈倾凰那点微弱的灵光。
这是意志的较量,是精神层面的凶险搏杀!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沈倾凰,连谢惊澜自身的神魂都可能被这邪恶意念污染、重创!
谢惊澜眼神冰冷如万古寒冰,不见丝毫动摇。他心志之坚,历经无数生死杀伐、朝堂倾轧早已锤炼得如同百炼精钢。这邪魔外道的意念冲击,或许能撼动山河,却休想动摇他半分!
“破!”他心念再动,识海中观想出一轮煌煌大日,光明浩大,普照十方,涤荡一切阴霾邪祟!这是至阳至刚的武道意志显化!
大日之光与炽白剑意交相辉映,所过之处,黑红雾气如同春阳融雪,滋滋作响,迅速消融退散!那些哀嚎的灵魂面孔露出解脱之色,缓缓消散。疯狂的呓语与诵经声被压了下去。雾气深处那双冰冷的巨眼,发出不甘的厉啸,最终也被煌煌日光与凛冽剑意逼得缓缓闭合、淡去……
现实厢房中,谢惊澜脸色更白了几分,额角青筋隐现,显然消耗巨大。但他指尖的炽白光芒,已稳稳护住了沈倾凰眉心灵台,将那外邪侵扰的精神烙印暂时逼退、封印。
与此同时,他右手持续输入的内力,也终于将那盘踞心脉的阴寒邪气驱散了大半,并引导着九转还魂丹的药力,快速修复她体内的伤势。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沈倾凰惨金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萦绕不去的死气消散了许多。微弱却平稳的呼吸重新出现,虽然依旧很轻,但不再是之前那般气若游丝。紧蹙的眉尖,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最危险的时刻,似乎过去了。
谢惊澜缓缓收回手指,指尖的炽白光芒黯淡下去。他闭目调息片刻,压下翻腾的气血与神魂的疲惫。再睁眼时,眼中骇人的赤红与暴戾已收敛大半,恢复了往日的深邃冰冷,只是那冰冷深处,依旧跳动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他伸手,轻轻拂开沈倾凰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指尖传来她皮肤微凉的触感,动作是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极轻微的滞涩。
差一点……
门外传来极其轻微、却带着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不敢入内,只有压抑的禀报声传来:“王爷,石头有紧急军情!”
谢惊澜眸光一厉,替沈倾凰掖好被角,起身,指背在她冰凉苍白的额角,那几乎看不见的细微伤痕上轻轻掠过,这才转身,大步走出厢房,并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更加狂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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