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是一种永恒的、令人压抑的灰霾色，仿佛巨大的结界也无法完全滤净这个魔法时代特有的尘埃与绝望。陈林缩在阳台的角落，手里是一本边角磨损严重的《基础冥想法导论》，书页泛黄，散发着旧纸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这是他父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客厅里传来堂弟陈浩轩兴奋的叫嚷声，伴随着最新款魔能游戏机炫酷的音效。“爸！妈！快看！我又解锁了一个新法术！雷电系的‘狂策’！帅不帅！”
“帅！帅！我儿子真是天才！”大伯母王丽娟的声音甜得发腻，充满了溺爱，“以后肯定能觉醒雷系，成为比你爸还厉害的大法师！”
大伯陈建国坐在沙发上，腆着微凸的肚子，满意地看着儿子。他是一名中阶土系法师，在城建局有个不大不小的职位，是这个家庭的支柱和骄傲。闻言，他哼了一声，语气里却带着得意：“雷系是那么好觉醒的？百分之一的概率！不过嘛，我老陈家的种，肯定差不了！”
他们的笑声和谈话声毫无阻碍地穿透薄薄的推拉门，砸在陈林的耳膜上。他下意识地又往里缩了缩，试图让自己在那一堆杂物中间显得更不起眼。
这个家里，他是透明的，却又无处不在——以一种“碍事”的形式。
吃饭时，如果他不主动去厨房端自己的那份，就不会有人叫他。餐桌上，最好的肉菜永远自然摆在陈浩轩和堂妹陈晓雯面前。他用的，是洗得发白的旧碗筷；而他们，用的是印着炫光魔法符文的能量餐具。
理由？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他是“吃白饭的”。
七年前，那场惨烈的“金城要塞保卫战”的消息传来时，陈林才十岁。他的父母，都是军方的中阶法师，在一次阻击统领级妖兽“裂山犀”的战役中，为掩护主力撤退，力战殉国。
他们成了英雄，名字刻在了烈士碑上。
然后，陈林就被大伯陈建国“收养”了。一同到来的，还有一笔数额不小的国家抚恤金和一枚沉甸甸的“英烈子女”勋章。
最初几个月，大伯一家对他还算客气。但当抚恤金的大头被大伯以“代为保管”、“投资理财”的名义拿走，并很快换成了现在这套更宽敞的公寓、陈浩轩房间里那堆昂贵的魔法模拟器以及王丽娟脖子上那串亮闪闪的晶石项链后，陈林的日子就每况愈下。
“小林啊，你要懂事。你爸妈不在了，大伯养你也不容易。”这是陈建国最常挂在嘴边的话，“这抚恤金，还不是都花在这个家上了？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看浩轩和晓雯，哪个不比你花钱？”
仿佛那笔专门抚慰英雄遗孤的钱，用来给他一口饭吃，已是天大的恩赐。
“哐当！”
厨房里传来一声脆响，打断了陈林的思绪。
紧接着是王丽娟尖利刺耳的咒骂：“陈林！你个杀千刀的死脑筋！又打碎一个盘子！你是废物吗？洗个碗都洗不好！你知道现在一个魔法加持的抗菌盘子多贵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陈林沉默地站起身，走向厨房。他知道，那个盘子大概率是堂妹陈晓雯刚才偷吃甜品时不小心碰倒的，但她绝不会承认，而王丽娟也绝不会怀疑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地上的碎片，默默地拿起扫帚和簸箕。
“扫干净点！一点渣都不准留！”王丽娟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看着你就来气！整天丧着个脸，跟谁欠你似的！跟你那对短命的爹妈一个德性！”
陈林握着扫帚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瞬间发白。他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不能反驳，不能反抗。他还需要这个“家”提供一个住址，让他能顺利从魔法高中毕业。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可能。
“妈，你跟个废物较什么劲啊，快来给我看看这关怎么过！”陈浩轩在客厅不耐烦地喊道。
王丽娟立刻变了一副脸孔，堆着笑应道：“哎哟，宝贝儿子等一下，妈这就来！”她狠狠瞪了陈林一眼，压低声音：“赶紧弄干净，然后去把垃圾倒了！看着你就碍眼！”
陈林默默地扫净碎片，倒入垃圾桶，然后拎起那袋沉重的垃圾，打开门，走了出去。
楼外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比家里清爽得多。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憋闷感才稍稍缓解。
垃圾站很远，要穿过大半个小区。他拎着袋子，慢慢走着。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英烈之后’吗？”一个轻佻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陈林抬起头。对面走过来三个吊儿郎当的少年，为首的那个叫孙灿，是他同班同学，家里是做魔材生意的，颇有资产。孙灿本人天赋据说不错，早已公开宣称目标是觉醒火系。
陈林不想惹事，低下头想从旁边绕过去。
孙灿却故意一步跨出，拦在他面前，笑嘻嘻地打量着他手里的垃圾袋：“怎么？大英雄的儿子就干这个？你大伯拿了你家的抚恤金，就让你当佣人？”
旁边的两个跟班发出哄笑。
“灿哥，说不定人家是特殊修炼呢，体验生活嘛！”
“就是，说不定倒垃圾能倒出个‘力量系’呢？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引来周围零星几个居民的侧目，但没人出声。这是一个魔法至上的世界，孙灿家有钱，他本人可能成为尊贵的法师，而陈林……只是一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孤儿。
陈林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但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再次尝试绕行。
孙灿似乎觉得无趣，撇了撇嘴，在他经过时，突然“不小心”地抬脚，绊了他一下。
陈林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向前扑去，手里的垃圾袋脱手飞出，“啪”地一声砸在地上，一些污秽溅到了他的裤腿和鞋子上。
身后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哎呀，不好意思，‘英烈’，没看见你。”孙灿毫无诚意地说着，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陈林趴在地上，污水的腥臭钻入鼻腔。他没有立刻爬起来，只是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冰冷的地面。
屈辱、愤怒、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几乎让他窒息。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父母要牺牲？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法师，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他们没有死……
如果……他自己能拥有力量？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疯狂地滋长起来。
他艰难地爬起身，拍打着身上的污渍，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明天，就是天耀魔法高中进行魔法觉醒的日子！
这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一天！
成为法师，就能摆脱这一切！就能获得尊重，获得力量，获得……自由！
他不再理会那袋垃圾和身上的污秽，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那栋令人窒息的公寓楼下。但他没有立刻上去，而是绕到了楼后一个僻静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花坛，里面歪歪扭扭地立着一块粗糙的石碑，是他偷偷从附近工地捡来的。石碑前，放着两个早已干瘪发黑的水果。
这是他秘密祭奠父母的地方。
他蹲下身，用袖子仔细地擦去石碑上的灰尘，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哽咽，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绝：
“爸，妈……”
“明天我就要觉醒了。”
“我知道，你们希望我平安快乐……可是，没有力量，哪里来的平安？哪里又有快乐？”
“这个世界，和你们保护的那个世界，好像……完全不一样。”
他抬起头，望着被结界扭曲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灼热，仿佛有两团火在寂静地燃烧。
“如果……如果我能觉醒魔法，如果我能变得强大……”
“我一定，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夜风吹过，带着寒意，却吹不散少年眼中那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
明天，将是决定他是一辈子活在泥潭里，还是能抓住一根绳索，尝试攀爬而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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