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余烬与新生
冰湖血战的第十日。
寒骨关内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与草药苦涩气息,但这气息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着悲恸的昂扬。阳光穿过关墙上残留的冰棱,洒在街道上,映照着往来军民脸上复杂的神情——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失去袍泽的哀戚,但更多的,是一种掺杂着敬畏与骄傲的坚毅。
镇国公府已临时改为养伤之所。最深处的静室,药香浓郁得化不开。李桓静静躺在特制的寒玉榻上,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三名从鼎都星夜兼程赶来的太医署圣手,以及天工院擅长调理经脉的两位宗师,正围在榻边,额头上都沁着细密的汗珠。
李敢守在门外,甲胄未卸,眼中布满血丝。他保持着按刀而立的姿势已经整整六个时辰,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只有当室内传出医师低声讨论或施术的动静时,他按着刀柄的手指才会难以抑制地收紧,骨节泛白。
“小侯爷,”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军医从室内走出,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国公爷的命……暂时保住了。但那日引动的力量太过浩瀚暴烈,远超肉身与神魂所能承载的极限。国公爷的经脉……损毁近七成,丹田气海几近干涸破裂,更严重的是神魂本源受创,陷入深度自我封闭的沉眠。若非国公爷本身根基雄厚,意志如铁,又有陛下特赐的护魂丹药及时吊住一线生机,恐怕……”
李敢喉咙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厉害:“需要什么?无论多珍贵的天材地宝,我李家倾尽所有,北境上下……”
老军医摇摇头,叹了口气:“非是药材能速愈。如今之计,唯有以最温和的国运结晶能量持续滋养,辅以‘九转回魂针’与‘养神安魄香’,徐徐图之。国公爷能否醒来,何时能醒,醒来后又能恢复几成……皆要看天意,以及国公爷自身的意志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此外,陛下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旨中提及,待国公爷情况稍稳,可尝试移至‘山河社稷图’北境核心节点附近静养,借助汇聚的国运地气,或对恢复有益。”
李敢重重抱拳,深深一揖:“有劳诸位先生!无论多久,李家必铭记大恩!”
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而来,将一份染着冰霜的军报和一个粗糙的油布包裹递给李敢:“将军,前线韩副将派人送回的战报和……一些战场清理时发现的东西。”
李敢接过。战报上详细记录了十日来的善后情况:斩杀溃散魔物若干,彻底清理并加固了冰湖封印外围,已开始在“葬魂冰湖”原址建立前哨据点“镇湖营”。我军阵亡将士共计两千一百三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五百余,轻伤不计。敌军除少数逃入荒原深处,基本肃清。
冰冷的数字,每一个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李敢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打开了那个油布包裹。
里面是一些在战场冰层下发现的、尚未被完全损毁的零碎物品:半块刻着“平安”二字、被血迹浸透又冻硬的木牌;一柄断了尖的、属于砺锋营制式的短匕,柄上缠着的布条字迹模糊,隐约能辨出“王二狗”三个歪扭的小字;几枚不同制式的、已被冰封的铜钱;还有一片残破的衣角,上面用炭灰画着简陋的三个小人手拉手的图案……
李敢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这是韩副将特意让人送回来的——为了让后方的人,尤其是他这个主将之子,永远不要忘记胜利的代价,记住那些无名却同样有家有口、有血有肉的士卒。
他将这些物品小心地重新包好,贴身收起。然后,摊开信纸,开始给鼎都写详细的战况与善后奏报,也给陛下写一封私信,禀明父亲的伤情。写到最后,他停顿了许久,终于还是提笔,在私信的末尾添上了一句与军务无关的话:
“陛下,此战之后,北境将士提及‘国运’,眼中除了敬畏,更多了真切的血肉相连之感。他们知道,那日降临的天罚,亦有他们的一份心力在其中。只是……代价太过惨烈。敢,初尝为将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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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来自北境大捷的详细战报,以及那场惊心动魄的“国运天罚”的描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鼎朝朝野上下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紫宸殿的朝会上,当兵部尚书用依旧带着颤音宣读寒骨关战报时,满殿寂然,落针可闻。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那关于超越四阶恐怖存在的描述,那“以身为引,聚运成罚”的惨烈过程,让所有经历过魔灾、见识过妖魔凶残的朝臣都感到了灵魂深处的震撼。
这一次,没有质疑,没有争论,甚至短暂的沉默后,也没有立刻爆发出歌功颂德的喧嚣。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悲痛、震撼、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集体荣誉感的情绪,弥漫在殿中。
左相严崇古,须发皆白的老臣,率先出列。他没有高呼万岁,而是面朝北方,深深三揖,老泪纵横:“北境将士,壮哉!李公忠勇,撼天动地!此战,非一城一地之得失,乃我鼎朝国运锋芒初试,便斩上古妖氛于冰原!老臣……为我朝有此忠勇将士,有此擎天国柱,深感……幸甚!”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
武将行列,无论原本是否属李桓一系,此刻皆双目赤红,拳头紧握。一位与李桓曾有旧怨的老将,猛地出列,单膝跪地,声音嘶哑:“陛下!北境将士血染冰原,李公重伤濒死,皆为护我社稷,守我黎民!臣请旨,厚恤所有阵亡将士家眷,其父母妻儿,当由朝廷奉养终身!其子弟,当优先录入讲武堂、天工院,承其父志!李公之功,当立生祠于寒骨关,享万世香火!”
“臣附议!”
“臣附议!”
这一次,文臣武将,前所未有的齐声呼应。就连那些平日最重规矩礼法的御史,也无一人出声反对“立生祠”这等逾制之举。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战的意义,早已超越了寻常的边功。
端坐龙椅之上的赵胤,面色沉静,眼神深处却似有波澜涌动。他面前的御案上,除了正式战报,还放着李敢那封字迹略显凌乱、带着北境寒气的私信。他能想象那个年轻将领在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
“准奏。”赵胤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金铁般的质感,“阵亡将士,皆追封‘护国英烈’,入祀北境英烈祠,享国祭。其家眷抚恤,按最高标准三倍发放,免赋税徭役三代。子弟入学、入伍、入仕,皆予优先。镇国公李桓,加封‘镇北王’,世袭罔替。于寒骨关、葬魂冰湖畔,各立‘镇北碑’,铭刻此战之功,与所有阵亡将士姓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声音陡然提高:“此战,北境将士用鲜血与生命证明,国运之道,非虚妄空谈,乃是可以依赖、可以掌控、足以斩妖除魔、护佑苍生的真实力量!李公与北境将士能做到的,我鼎朝其他疆域,一样可以做到!”
“传朕旨意:将北境之战详细经过、‘兵煞’战阵应用、新式装备战法、以及……‘国运共鸣’之要略(删去核心禁忌部分),由天工院、兵部、讲武堂联合编纂成《北境冰湖战纪》,刊行全军,下发至各州郡讲武分堂、边军大营!朕要让我鼎朝所有将士都知晓,他们手中的力量从何而来,又将为何而战!”
“着户部、工部,全力保障北境善后与‘镇湖营’建设,所需资源,优先调拨!着太医署,不惜代价,救治北境所有伤员,所需药物,可动用皇室秘库!”
“此战之功,不仅属于北境,更属于整个鼎朝!自即日起,举国欢庆三日,为北境英灵致哀,亦为我鼎朝国运初显锋芒而贺!”
一道道旨意如同水银泻地,迅速传遍天下。北境冰湖血战的故事,连同“国运天罚”的传奇,以官方的战纪、民间的说书、军中的宣讲、乃至商旅的口耳相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热度,席卷了整个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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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的荣耀与封赏之下,更深层次的变化,正在这个帝国的肌理中悄然发生。冰湖之战如同一剂猛药,催化了国运体系与社会各层面的融合与发酵。
军中:从敬畏到信仰。
在北境,尤其是在亲身经历了那场血战或目睹了战后变化的边军中,“国运”二字不再仅仅是朝廷推广的概念或一种可以感知的能量。它变成了某种更具象、更贴近血肉的东西。
许多幸存的老兵发现,自己体内那原本微弱的“兵煞”,在战后变得凝实了许多,运转起来更加顺畅。一些伤势恢复出奇的快,甚至困扰多年的暗伤都有所缓解。他们将这归功于“那道光”的余泽,或是冥冥中阵亡袍泽意志的加持。
于是,在操练间隙,在营火旁,开始有老兵自发地、用最朴实的语言,向新兵讲述那天的景象:“……那时候,天都黑了(指云层漩涡),国公爷站在那里,像山一样……然后咱们每个人,心里都好像有股热流,朝着国公爷涌过去……再然后,那光就下来了,比一百个太阳还亮!那魔物的爪子,碰着就化了……”
新兵们听得目眩神驰,对那未曾谋面的“镇北王”李桓、对那传说中的“国运”,充满了近乎神圣的向往。他们操练更加刻苦,对《养元功》和“兵煞”的修习更加虔诚,因为在他们心中,这不再仅仅是变强的途径,更是未来某一天,能够与袍泽并肩,引动那不可思议力量的“资格”。
这种变化不止在北境。随着《北境冰湖战纪》的下发和宣讲,其他边军、乃至内陆卫戍部队中,也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将士们开始真正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忠诚、足够勇猛、足够团结,他们也能成为国运的一部分,甚至……引动它。军队的凝聚力和对朝廷的向心力,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地方:功勋体系的真正激活。
朝廷厚恤阵亡将士家眷的旨意,以最快的速度落实下去。当沉甸甸的抚恤金、免除赋税的文书、以及子弟优先入学的承诺,真真切切地送到那些失去顶梁柱的家庭手中时,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
在一个北境普通的屯堡,阵亡士卒赵铁柱的老父亲,用颤抖的手接过里长送来的抚恤和“烈属”铁牌,老泪纵横,对着鼎都方向连连叩首:“皇上万岁!朝廷没有忘了俺们!铁柱……铁柱死得值啊!”周围邻里围观,无不唏嘘感慨,但眼中除了同情,更多了几分热切——为国战死,并非血本无归,家人能得到如此厚待,儿孙还有前程。
这种实实在在的“功勋兑现”,比任何宣传都更有说服力。各地青壮参军、报考讲武堂的热情陡然高涨。地方官吏在处理与军属、军工相关的事务时,也格外小心谨慎,谁都知道,如今军方和“功勋”体系,是陛下最看重、也最碰不得的红线之一。
工匠与学术:从实用到探索。
天工院在这次战役中的作用有目共睹。“破甲锥”、“震魂雷”、“地脉稳定仪”,这些新式装备和仪器,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作用。战后,陛下对天工院的封赏也极其丰厚。
这极大地刺激了工匠阶层和学术界。以往,匠人和学者更多是埋头完成朝廷指派的任务。但现在,他们看到了将自己的技艺、学识与国运结合,能够创造出何等惊人的成果,又能获得何等荣耀与回报。
天工院内,申请加入“军械研发”、“地脉工程”、“能量应用”等项目的人数暴增。一些民间的大匠、隐士,也开始主动向天工院投递自己的研究成果或构想,希望能得到认可,融入这个体系。甚至有不少原本对“奇技淫巧”不屑一顾的读书人,也开始关注起格物、算学、阵道,因为看到了这些“实学”在国运体系下的广阔前景。
民生与舆论:信心与期盼。
对于远离战火的普通百姓而言,冰湖大捷最初可能只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故事。但随着朝廷的庆祝活动、各地官府组织的宣讲、以及源源不断从北境传来的、关于魔患清除、土地净化的好消息,一种更普遍的情绪开始蔓延——信心。
对朝廷的信心,对未来的信心。妖魔并非不可战胜,朝廷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保护他们。而且,这种力量似乎还能让土地更肥沃,让生病的人好得更快(国运滋养的传闻开始扩散)。尽管大部分百姓并不理解“国运”的具体含义,但他们直观地感受到,日子似乎更有盼头了,头顶的天空仿佛也更晴朗了一些。
茶楼酒肆中,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讲述“镇北王引天罚”的段子,总能赢得满堂喝彩。街头巷尾,人们谈论起北境战事,脸上少了以往的忧惧,多了几分自豪与踏实。一种“鼎朝正处盛世,国运昌隆”的集体认知,在悄然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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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一切繁荣与信心的表象之下,并非没有暗流。
御书房内,赵胤独自看着桌上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
一份来自西陲:“高原神国”近期频繁举行大规模祭祀,其国师宣称感应到“北方有邪神陨落,天地气机变动”,要求加强边防,并派出更多探子潜入鼎朝西境,似乎对“国运天罚”之事极为关注,且怀有深深忌惮。
一份来自东海:海疆司报告,远洋船队遭遇不明身份舰船跟踪,对方船只形制古老,速度极快,似非常人之力驱动。有经验的老水手私下称,曾在深海迷雾中,听到过类似祭祀的缥缈歌声,与“鲛人”传说不同,更加古老诡异。
一份来自南疆:雾瘴泽深处,近期地动频繁加剧,几处已封闭的次级毒气穴有重新活跃迹象。荡魔司在清剿一小股与境外蛮族勾结的旧修余孽时,从其巢穴搜出一些残破的骨片,上面刻画着与冰湖图腾柱风格迥异、却同样令人不安的扭曲符号,似乎指向某种更古老的、关于“大地之怒”的禁忌记载。
还有一份,来自太医署首席,关于李桓伤势的补充研判:“……国公之伤,非纯粹外力或能量反噬。其神魂沉眠深处,似有微弱外邪残留侵蚀之迹象,此邪异非魔非妖,阴冷污浊,与已知地煞怨气皆不相同,臣等前所未见,暂以‘古秽’称之。或为那冰湖怪物本源所携,随天罚冲击而少量侵入国公神魂。此‘古秽’极难拔除,恐延缓恢复,甚至……留下隐患。”
赵胤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
冰湖一战,斩断了北境最大的毒瘤,证明了国运之道的锋芒,凝聚了举国人心。但似乎,也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惊动了潭底更多沉睡的、或原本隐藏在更黑暗深处的东西。
国运如日方升,光芒所及,阴影亦随之显形。
“快了……”赵胤低声自语,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旧的疮疤正在揭开,新的挑战已在路上。李卿,你可要快些好起来。这煌煌盛世之路,荆棘才刚刚开始显露。”
他收回目光,落在掌心。那里空无一物,但他能感觉到,与国运、与玉珏(镇国玺)那无形无质却又无比紧密的联系。一种沉甸甸的、关乎整个文明未来的责任感,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缠绕在他的神魂之上。
北境的冰雪正在消融,新生的小草即将破土。但赵胤知道,属于鼎朝、属于这条前所未有的国运文明之路的、真正漫长而严峻的考验,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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