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四年的腊月,北风如刀,永京城的街巷积雪未化,又被新落的雪覆盖。年关将近,本该是筹备佳节、万户更新的时节,但北伐前线的粮草危机,以及朝堂上日益微妙的氛围,让这个冬天显得格外肃杀压抑。
靖海侯府的书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云湛眉宇间的寒意。他面前摊开着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文书:后勤总司关于第三批粮草仍在代州“疏通道路”的例行禀报(实质是拖延);太原仓通过商队小径北运粮草的进展记录(数量有限,杯水车薪);以及一封刚刚由秘密渠道送达、来自北疆齐王的亲笔信,信中焦灼与质询几乎透纸而出。
情况不容乐观。他绕过代州的紧急输粮措施起到了一定作用,但远水难解近渴。齐王的大营存粮已岌岌可危,减粮令引发的不满在积聚。更糟糕的是,突厥人的试探性攻击近日明显加强,似乎在试探靖军虚实。若粮草危机不能尽快解除,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一党的掣肘,已从隐蔽的拖延,发展到近乎明目张胆的阻碍。云湛虽奋力拆招,但对方盘踞在官僚体系的关键节点,利用规则和程序,让他这个“后勤总管”处处受制。皇帝虽支持北伐,但在没有确凿证据指向太子直接破坏的情况下,也难以贸然对庞大的太子系势力动手。
必须找到突破口。必须拿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太子的行为并非简单的“失误”或“官僚拖延”,而是有意的、系统性的破坏,甚至……更严重的罪行。
云湛的目光,落在书桌一角不起眼的一个小铜盒上。那里面存放的,并非官方文书,而是通过他悄然构建的另一张网络——“云氏商行”及关联商户组成的商业情报网——收集到的各种零碎信息。
穿越之初,他就深知信息的重要性。在推动新农法、整治漕运、发展军工的过程中,他不仅倚重朝廷体系,也有意识地扶植和关联了一批可靠、有能力的商人。这些商人遍布南北,经营粮米、布匹、盐铁、药材乃至车马行当,与各地官吏、驻军、乃至边疆部族都有千丝万缕的接触。他们的账簿、货单、往来书信、旅途见闻中,往往隐藏着官方渠道难以获知的真实动向。
起初,这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布局,为了更方便地获取原料、打通商路、了解民生。但随着地位提升、卷入朝争日深,云湛开始有意识地引导这张网络,在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收集一些特定信息:如官员的异常举动、地方的钱粮流动、边境的私下贸易、乃至某些特殊人物的行踪。
他从未指望这张网能立下什么惊天大功,只将其视为官方情报系统的补充和验证。然而,在太子党利用官方渠道层层设障、信息被刻意扭曲封锁的当下,这张看似松散、却触及底层肌理的商业情报网,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发现。
腊月初八深夜,侯府后门被轻轻叩响。管家引进来一位身着普通商人棉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此人姓周,是云氏商行在北地经营皮货、药材的大掌柜之一,精明干练,且对云湛极为忠诚。
“东家,有紧急之事。”周掌柜不及寒暄,从贴身内袋取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包,压低声音,“三日前,小人商队从幽州返回,在居庸关附近一处熟悉的骡马店歇脚。那店老板与小人多年交道,夜里私下找到小人,说前几日有几名形迹可疑的客商投宿,出手阔绰,却不像寻常行商。他们半夜密谈,次日匆匆离去,遗落了一个不起眼的皮囊。店老板收拾房间时发现,里面除了一些散碎金银,还有这个。”
周掌柜打开油布包,里面是几封书信。信纸是上好的江淮宣纸,但未曾封缄,也无落款。内容是用一种略显生硬的汉文书写,夹杂着一些突厥语的音译词汇。
云湛接过信,就着灯火细看。只看了几行,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背脊瞬间绷直!
第一封信,大致内容是询问“南边朋友”允诺的“迟滞之效”是否达成,并提及“今冬风雪乃天助”,“若南军饥疲,王师可趁势而动”,最后约定下次联络方式与暗号。
第二封信,内容更直接,竟是关于靖朝北疆几个关键军镇的布防细节、粮草囤积地点(部分信息显然过时,但仍有参考价值),并提到“事成之后,河北之地,可允互市,盐铁茶帛,必足所需”。
第三封信最短,却最触目惊心:“……所需之‘路引’及边军勘合已备妥,由‘黄三’携往。望贵方如期‘疏通’代州至蔚州一路,使我货畅其流。彼此方便,各取所需。”
“黄三”,云湛记得这个名字。那是漕运衙门一个中级官吏,正是在他手上签发了粮队改道代州的调令!
而信中所提的“疏通”代州至蔚州一路……蔚州,正是北伐前线侧翼的一个重要方向!所谓“货畅其流”,在眼下语境,所指何物,不言而喻!
这些信件,虽未直接出现“太子”或核心人物姓名,但指向已无比清晰:靖朝内部有人与突厥勾结,以延迟、破坏北伐后勤为条件,换取突厥的某种承诺(或许是未来的利益,或许是暂时的和平假象)。而代州粮队被卡,绝非偶然,是内外勾结、刻意为之的结果!
通敌!这是最严重的罪行,形同叛国!
“送信来的人,还说了什么?那些客商模样?去向?”云湛强抑心中惊涛骇浪,沉声问。
“店老板说,那几人汉话带幽燕口音,但举止间有些草原做派,其中一人虎口有厚茧,似是惯于骑马挽弓。他们离去时方向是往北,但未走官道,钻了山沟。”周掌柜道,“小人得信后,察觉事关重大,立刻撇下商队,日夜兼程赶回永京。沿途未敢有任何耽搁,也未曾对任何人提起。”
云湛紧紧攥着信纸,指节发白。这些信,或许是突厥方联络人疏忽遗落,或许是内部倾轧故意泄露,又或许是某个环节出了意外。但无论如何,它们现在到了自己手里。这是足以扳倒太子一党、彻底扭转北伐困局的致命武器!
然而,也是烫手的山芋,是点燃炸药桶的火星。
证据仍算间接。“南边朋友”、“黄三”指向明确,但更高层的人物并未直接现身。太子完全可以推脱为下属私自妄为,自己毫不知情。若贸然抛出,打蛇不死,反遭其噬。对方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很可能在证据呈递过程中就将其抹去,甚至反咬一口,诬陷他云湛伪造证据、构陷储君。
必须谨慎。必须让这证据发挥最大威力,在最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周掌柜,你立了大功。此事关系国运,千万慎密。”云湛将信件小心收好,看向周掌柜,“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记住,此事从未发生,你从未见过这些信,也从未向我禀报过。对你的奖赏,日后必不会忘。”
“小人明白!东家放心!”周掌柜深知利害,郑重一礼,悄然退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云湛独自坐在黑暗中,脑海中飞速运转。
信,必须尽快让皇帝看到,但不能直接由自己呈递。皇帝多疑,需考虑他是否会认为这是齐王与自己联手构陷太子。需有一个更稳妥、更无可辩驳的渠道。
齐王……或许可以?但前线军情紧急,齐王远在北疆,鞭长莫及,且若由他发难,更容易被指为“拥兵自重、诬陷储君”。
或许……可以通过其他与太子不甚和睦、又忠于皇帝的皇室宗亲或重臣?但风险依然存在。
或者……让证据“自己”出现在皇帝面前?制造一个“偶然”?
无数念头闪过,又被逐一权衡、否决。此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不仅北伐前功尽弃,自己、齐王乃至无数人都可能万劫不复。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无声无息地覆盖着庭院。
云湛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逐渐坚定。无论如何,掌握了这个秘密,就等于掌握了主动权。太子的掣肘,不能再容忍。北伐的粮道,必须立刻畅通!
他提笔,开始书写。不是奏章,而是几道以后勤总管名义发出的、措辞异常严厉的紧急命令:
一、严令代州知州,限三日内,必须将滞留粮队全数放行,并派州兵护送至指定前沿仓。逾期不至,即以“贻误军机、抗命不遵”论处,本官将直接奏请朝廷,派禁军拿问!
二、行文兵部及北疆行营,申明后勤总司已掌握前线粮草被蓄意拖延之线索,正彻查中。请齐王殿下稍安勿躁,全力巩固防线,粮草不日即至。
三、密令商业情报网中几个关键节点,动用一切资源,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暗中搜集与“黄三”、代州知州、以及可能与突厥有私下往来所有官员、商人的更多证据,特别是资金往来、人员接触的蛛丝马迹。
他要双线并进:明面上,以更强硬的姿态,利用手中的权力和刚刚获得的“底气”,强行冲破代州的封锁,解前线燃眉之急;暗地里,继续深挖证据链,为最终摊牌做准备。
同时,他需要立刻与齐王建立更安全、更直接的联络,同步这一惊天发现,商议后续应对。
写罢命令,云湛将其封好,唤来最信任的亲随,一一交代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拿起那几封密信,在灯下反复细看每一个字。通敌的证据冰冷而残酷,揭示着这场北伐背后,远比战场厮杀更凶险的阴谋与背叛。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而这封意外截获的密报,或许就是撕破这沉重夜幕的第一道闪电。
接下来,就看这闪电,将劈向何处,又将照亮怎样骇人的真相。云湛知道,自己已站在了风暴的中央,一步也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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