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天空像是被洗过一般，湛蓝透亮。阳光洒在湿漉漉的田野上，泛着晶莹的光。苏家田地里，虽然一片狼藉，泥泞不堪，但那些顽强挺立的幼苗，尤其是几垄土豆苗愈发显得精神抖擞，仿佛刚刚畅饮了一番，正积蓄着力量准备新一轮的生长。
苏家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破屋，换下湿透的、沾满泥浆的衣物，喝着李慧心和王月娥熬煮的、带着辛辣姜味的滚烫菜粥，虽然身体依旧酸痛，但心里却都踏实了许多。齐心协力战胜天灾的经历，无形中冲淡了之前因赦免无望带来的阴郁，也让家人之间的纽带更加紧密。
然而，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场暴雨带来的改变，远不止于此。
午后，阳光正好，苏家人正忙着清理院里的积水，修补被风雨吹打得有些松动的篱笆，隔壁阿木娘挎着个小篮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慧心妹子，忙着呢？”阿木娘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将篮子递过来，“家里攒的几个鸡蛋，给孩子们补补身子，昨天都累坏了吧？”篮子里躺着五六个圆滚滚的鸡蛋，在这物资匮乏的寒石村，算是极重的礼了。
李慧心吃了一惊，连忙推辞：“大娘，这怎么行！您和阿木也不容易，快拿回去！”
“拿着吧！”阿木娘不由分说地将篮子塞到她手里，目光慈爱地看了看正在帮忙固定篱笆的苏晚晚和苏秀秀，“孩子们都懂事，看着就让人心疼。昨天多亏了你们家男人，还有阿木，不然那水要是漫上来，咱们这几家都得遭殃。”
她这话倒是实话，苏家田地地势较低，他们挖的排水沟，客观上也将旁边几户人家田里的积水顺势引走了不少。
李慧心推辞不过，只好感激地收下，心里暖融融的。
阿木娘刚走没多久，村西头的周寡妇也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块细棉布，径直走到正在晾晒衣物的苏秀秀面前。
“秀秀，给。”周寡妇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比以往柔和了些，“这块布，颜色素净，给你练手，做件小衣也好。”她显然是听说了昨天苏秀秀也冒着雨去帮忙的事。
苏秀秀受宠若惊，脸一下子红了，捏着衣角不敢接：“周……周婶，这太贵重了，我……我手艺还不行……”
“让你拿着就拿着。”周寡妇把布塞进她怀里，“手艺是练出来的。有心，比什么都强。”她说完，对走过来的李慧心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苏秀秀抱着那块柔软的棉布，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酸酸涩涩，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欢喜。这是她靠自己的努力和付出，第一次赢得外人的认可和赠予。
紧接着，之前受过李慧心草药恩惠的几户村民，也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有的拿来一小把自家种的、水灵灵的青菜，有的提来一捆干柴，有的甚至只是过来道声谢，问问苏老柱的身体怎么样了。
“苏二嫂，昨天真是多亏了你们家！”
“是啊，那水哗哗的，看着都吓人，要不是你们家男人拼了命地挖沟……”
“一点心意，别嫌弃，给孩子尝个鲜。”
这些朴实的村民，用他们力所能及的方式，表达着感激和善意。虽然东西都不多，甚至有些寒酸，但那份情谊，却沉甸甸的。
赵氏看着院子里渐渐多起来的“礼物”，眼睛瞪得老大，有些手足无措。她习惯了村民们的冷眼和排斥，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反而让她不适应了。她扯了扯苏明德的袖子，压低声音：“他爹，这……这是咋了？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苏明德看着那些青菜和鸡蛋，咽了口唾沫，讷讷道：“好……好像是……因为昨天挖沟的事？”
苏明远和苏明义从屋里出来，看到这景象，也是相视一愣，随即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苏明义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俺……俺就是挖个沟，也没干啥……”
苏明远心中却是感慨万千。他明白，村民们态度的转变，不仅仅是因为昨天挖沟排水的功劳，更是看到了他们苏家在这绝境中展现出的坚韧、团结和……价值。他们会制盐，会育苗，肯下力气，关键时刻还能顾全大局。这样的邻居，值得结交，而非排斥。
“都收下吧，”苏明远对家人说道，语气平和，“这是大家的心意。往后，咱们更得跟乡亲们好好相处。”
王老棍自然也听说了村民往苏家送东西的事，他坐在自家院里，吧嗒着旱烟，脸色阴晴不定。他原本想通过施恩拉拢苏家，没想到一场大雨，反而让苏家凭自己的本事赢得了人心。这让他有种算计落空的憋闷，但同时也更加确信，苏家这棵苗，必须牢牢攥在手里，不能让他们脱离掌控。
“爹，你看他们得意的！”王癞子愤愤不平，“几个鸡蛋，几把烂菜叶子，就当宝了！”
“你懂什么！”王老棍瞪了他一眼，“人心所向，有时候比几袋粮食还管用！以后对苏家，面上还得更客气点！”
傍晚，阿木又来了，这次他扛来了半只清理好的獐子。“昨天出力多，补补。”他言简意赅，将猎物放在院中石板上。
苏明远这次没有过多推辞，真诚地道了谢，留他吃饭。阿木看了看正在灶台边忙碌的苏晚晚，摇了摇头：“不了，娘等着。”说完便走了。
苏晚晚看着阿木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院子里那些带着泥土芬芳的青菜和圆滚滚的鸡蛋，再听听隔壁阿木娘隐约传来的咳嗽声，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她悄悄对李慧心说：“娘，阿木娘的老寒腿，下雨天肯定更难受了。我一会儿把咱家剩的那点驱寒活络的草药给大娘送去吧？再拿两个鸡蛋。”
李慧心赞许地看着女儿：“好，应该的。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小小的破院里，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带着烟火气息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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