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清冷的光辉洒落在断壁残垣之上,泛出一丝惨白。
城主府一处相对完好的偏厅露台上,云清辞屏退了左右,独自凭栏而立。
夜风带着未散尽的硝烟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拂面而来,吹动他素白的衣袂,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冰寒。
他手中握着一只白玉酒壶,壶身冰凉,里面的酒液却是北地特有的烈酒“烧刀子”,辛辣呛喉,与他平日饮用的雪顶灵雾截然不同。
他并不好此物,此刻却需要这种灼烧感,来压下心头那股躁动不安的情绪。
白日里,厉战那句“并非为你,玄冥宗是共同敌人”依旧在耳边回响,冰冷,疏离,一如预期。
可那人说完后,并未像以往那样立刻转身离去,反而在那山丘上与他沉默对峙了良久,才最终消失在了暮色中。
那短暂的的停滞,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云清辞心头,不疼,却无法忽视。
他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让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他需要冷静,需要将那个人的影子,连同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彻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月光清冷,露台上只有他一人独立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更显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极轻微的、几乎融入夜风的脚步声。
云清辞执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周身的气息瞬间又冷冽了三分,但他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城外漆黑的旷野,仿佛未曾察觉。
来人也没有出声,自顾自地在离他数步远的石凳上坐下,拿起石桌上另一只早已备好的、却一直无人使用的白玉酒杯,提起云清辞手边的酒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没有一丝迟疑。
空气中弥漫开更浓烈的酒气。
云清辞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阻止,只是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紧。
他能感觉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背影上,
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两人就这样,一立一坐,在清冷的月光下,隔着几步的距离。
露台下,城池的细微声响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壶中的酒,在无声中对饮中,渐渐少了下去。
云清辞的酒量并不好,几杯烈酒下肚,冰封的容颜上罕见地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绯色,连那双总是清冷透彻的眸子,也似乎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一丝迷离。
他依旧站得笔直,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些许。
厉战只是沉默地喝着酒,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院中那棵被战火燎焦了一半的老梅树上,侧脸在月光下轮廓分明,冷硬如石刻。
他喝得很慢,仿佛这烈酒于他而言,与水无异。
一种诡异而微妙的平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冷言相向,只有月光,夜色,和无声流淌的酒液。
这是自雪山秘境决裂以来,他们第一次,处于一种非敌对的、甚至可以说是“共处”的状态,尽管依旧隔着无形的鸿沟。
良久,久到天边的残月似乎都偏移了几分。
云清辞忽然开口,声音因酒意而比平日少了几分冰冷,添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打破了这漫长的寂静。他没有看厉战,目光依旧望着虚空,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那木雕……”
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又似乎被酒意影响了思绪,语速很慢。
“为何还留着?”
问题问得没头没脑,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盘。
厉战执着酒杯的手,在空中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杯沿距离他的唇瓣只有寸许,酒液在月光下微微晃动。
他深邃的眸子依旧看着那棵老梅,眼神却似乎恍惚了一瞬,仿佛透过焦黑的枝干,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大雪纷飞的午后,一个憨傻的少年,如何笨拙地、满怀希冀地,将那个雕刻了无数个日夜、自以为是最好的礼物,捧到他倾慕的神只面前,却又如何被弃如敝履……
那短暂的停顿,细微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随即,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然后,他放下酒杯,目光依旧没有看向云清辞,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忘了。”
两个字,轻描淡写。
忘了?
忘了那个被他随手丢弃的、粗糙不堪的木雕?
忘了那个雪地里磕头磕得额角鲜血淋漓的傻子?
忘了那卑微的、不堪回首的过往?
云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酸涩与刺痛,比烈酒灼喉更甚。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酒杯,几乎要被他捏碎。
忘了……好一个忘了。
这大概是这世上,最冰冷,也最残忍的回答。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将露台上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清晰而疏离。
一个依旧凭栏而立,背影僵硬;
一个安然端坐,侧脸冷硬。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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